文/meiya

我以前交了一个男朋友，叫凯华，他的爱好之一是半夜赤裸着身体在公共厕所里做爱。为了迁就他，我随身携带着一瓶香水，因为公共厕所的气味总是容易让我没有了性致而他恰好相反，气味愈加浓烈性致愈高涨。你也许以为我们会因为这个差异分手，事实上却不是，而是因为一家餐厅。

有一次吃饭凯华坚决要去一家叫“酷本”的餐厅吃饭，他说，他和朋友曾经在这里吃过，味道很不错，就在前一个路口拐角的地方。结果我们来来回回在那个路口走了几趟都没有看见“酷本”的店牌，但是凯华却不愿意换一家餐厅，于是两个人都很不耐烦地饿着肚子气呼呼的各自回家，以后再也没有联系过。也许刚开始是因为赌气，后来发现对方于己来说根本不重要，也不在乎彼此的关系，没有对方的日子好像也过得不坏。

后来我再经过这个路口的时候发现了这家餐厅，因为没有招牌，只是在门口的小黑板上写上店的名字“酷本”和“今日特价”的菜式。

再后来我一个人在这家店吃过很多次饭，味道是真的很不错。你看，也许我们的感情从来就不是输给差异，而是输给了厌倦与不耐烦。而且，没有这个爱人，没有这个爱人的爱情，生活也一样可以继续下去。我们是不是从来都不会只钟情于一个人？

凯华之后我又交了一个女朋友，对的，我是个双性恋，我觉得爱情是不应该分性别的。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同一个女人爱上另一个女人是一样美好。那个女朋友叫书慧，她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小男孩淘气的气质。她的嘴唇和鼻子之间覆盖着薄薄的绒毛，像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投下的一片阴影。我有的时候怀疑我是因为这片绒毛而爱上她的。我们接吻的时候，我总是用双手抚摸她，手指从她的头发摩挲到脸颊最后停留在那片绒毛上，我觉得因为这个绒毛她显得很特别。经过分手之后这些年我的悉心观察发现嘴唇上方有绒毛的女生实在太多了。也许是爱情让你觉得你的爱人特别，而不是因为这个人特别你才爱上她。

我们那么好，一起做饭，躺着抱在一起聊天到深夜，我在图书馆值班的时候她在我身边做编织之类的活，还一起养了一只叫“围裙”的小猫。我当时忧虑我们的未来，以为我和她会因父母的阻碍和社会的压力而分手，而实际上分手的原因是她爱上另一个女人，爱上另一个女人的身体。

她叫可可，她们在一个编织课上认识，某一天下大雨，可可全身淋湿了，她站在我们家门口，冻得哆嗦，书慧为她开了门，而我在图书馆里值班。记得分手的那天，书慧对着我说：“你不知道她有多迷人，她的曲线在湿透的衬衫下完美地展露，头发黏贴在额头上，还滴着水，那水珠仿佛都散发着光芒，她就像一个婴儿一样来到我的面前，等着我的爱······”“够了！”我对着她大声吼叫，把蹲在一旁的围裙吓得瑟瑟发抖！世上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背叛你的爱人满怀深情地向你描述她是多么迷恋另一个人。爱情是多么物质啊，我因为书慧嘴唇上的绒毛爱上她，她因为另外一个女人的身体离开我。我深深地意识到书慧这包含着性欲和母爱的爱情是我无法战胜的，带着愤怒我剪烂了她所有编织精美的衣服、围巾和手套，然后冲出家门，再也没有回来过。一段恋情开始时的理由有多浪漫，分开时的借口就有多龌龊！在一起时的感觉有多快乐和美好，分开时的场景就有多不堪和丑陋。

再后来我又交了几个男女朋友，结局都是无疾而终，我现在甚至不能清晰地记得他们的脸和名字。

经过这么几段恋情，我常常想要是爱情没有开始，是不是也就不会有结束的一天？

撕开包装的食物不是被吃光就是坏掉扔进垃圾桶；开始的旅行总会有结束回到现实生活的一天；开始的恋情不是千疮百孔的结束，就是平平淡淡以婚姻的形式草草收场。

如果爱情没有开始，那么爱情是不是也会没有结局，永永远远这样持续下去？

我想找一个男人实践这一条我总结出来的爱情理论。然后我就遇到了他。在宜于回忆的清晨，我来到窗边，坐在日记本前，开始回忆起他。这个我从未和他在一起，哪怕在一起一天的爱人。

就称他为L吧，这是他的名字，也是英文单词LOVE的首字母。

30岁那一年我已经从一个图书馆管理员成长为杂志社的编辑了。L是杂志社特约的摄影师。我们因为杂志要做一期以美食为内容的专题而有了合作的机会。可以说，可以说我对他是一见钟情。那个冬日的午后，阳光照在窗台上的绿色植物上，他走进杂志社。他不像我印象中的摄影师，穿着或文艺或随意或邋遢。他总是穿着熨烫笔挺的休闲西装，头发也非常干净利落，手指的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齐，最重要的是身上总有一股薄荷糖的香味。我喜欢这样干净又有香气的男人。

他拍摄照片的时候，我站在一旁。想象着他细长的手指抚摸过我的小腹；想象着他从我的尾骨开始亲吻一直到颈椎；想象着我在他身下，他为我有节奏地律动着，动出一身细密的汗，汗水如何滴落在我的皮肤上。这些想象总是让我的内裤湿了一遍又一遍。

每次他来我们杂志社，我都很辛苦，因为我要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控制自己颤栗地双腿，开始痉挛的双手，一点点麻痹的整个大脑，以及从下体开始一波波向上袭来的浪潮。除了控制自己的身体，我还要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表情，不能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不能笑出声来，不能显得很兴奋和坐立不安。因为我不想让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任何人知道我爱着眼前这个摄影师。这种身体的感觉跟性高潮的感觉很像，或者说它就是性高潮，并不是只有生殖器摩擦才会产生性高潮，只有孤陋寡的人才会这么认为。如果你不懂我在说什么，我可以原谅你，因为你没有因爱而颤栗，因为你从没有迷恋上一个一开始就不打算在一起的爱人。如果你经历过这些，我想你能懂我。

如果爱情有层次，那每当他离开杂志社的时候，我对他的感情就更浓烈一层。仿佛离别像爱情的佐料，让我的情感如菜肴的味道一样，层次丰富，愈加回味无穷。从他离开那一刻起，我就更加想念他。我读书的时候是在读他，我喝水的时候是在喝他，我吃蛋糕的时候是在吃他。他无处不在，他在我清晨打开的衣橱里，在我夜晚面对的电视机里，在我每一个多彩的梦里。

我常常陷入与他一起生活的无穷想象中无法自拔。在想象中我们可以做许多事情。他带着5岁的孩子，是的，他是个有家室的男人，我们一起去郊游，像一家三口一样骑着自行车上沿着湖面环绕，欢笑声激荡起湖水的涟漪。在节日里，我在男装店的橱窗前徘徊，选购送他的礼物，看到他惊喜的样子。我和他昏昏沉沉地躺在我家书房里那张巨大的床上，看着窗户外面的日落，一起坐在床上吃饭，然后我们在日落以后做爱，换着180种姿势干着彼此，没玩没了。

当然现实生活中我和各种人过着性生活，但是在我自己的词典中，我只会和他做爱。我和秃顶的杂志社社长性交，和青春的快递员性交，和楼下强壮的保安性交，甚至和男同事的老婆性交，但是我只和L做爱。因为我爱他。你可以和不爱的人性交，但是你只能和爱人做爱。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两年后一个冬日的午间，他来杂志社送一组照片，我们做的那期叫做“幸福”的专题需要一组照片。他把照片交给我，我认真地看了每一张照片：有发着芽，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有几个大男人在湖边小亭钓鱼；有一对年轻情侣在阳光下接吻；还有一张三口之家对着镜头微笑的合照。照片上的那个丈夫就是他。看到那个笑嫣如花的女人我很嫉妒，恨不得拿一把刀片，把她划得粉碎，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狠毒，每一个人都可以变得很狠毒，只要他尝试过嫉妒的滋味。

等我看完所有照片，他说要请我吃饭。我们一起吃了鲢鱼，还有烧鹅。我几乎没怎么动过筷子，不是因为我胃口不好，而是我一拿起筷子，双手就明显的颤抖，我根本就没法夹到任何菜送进嘴里。以前我也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爱情是甜蜜的，可是那刻我才意识到爱情是痛苦的，它让你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坐立不安，浑身疼痛，脆弱哭泣。看，此刻它让你连一块鱼肉都夹不起，它让你饿肚子，让你发了疯，但是你却一点办法都没有。那顿饭，我只用勺子吃了很多的土豆泥。

离别来得非常突兀，我们并肩走在路上，我享受着只属于我们之间的沉默，他忽然停下来转过身对我说：“下个月，我就移民加拿大了。”我还没有从错愕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就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我，然后在我的耳边说：“祝你幸福，再见。”他转身离开，大步流星地朝前走，留下恍惚的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的拐弯处，我才意识清醒，仿佛一个石头雕像忽然活过来一样，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然后因为情绪太激动而尿失禁，一股热流顺着大腿内侧流进鞋子里。

回忆起那天，他拥抱我时身上散发出的薄荷糖气味依然立刻就能笼罩住我。而在冷风中鞋子里变冷的尿液冻着我双脚的感觉也让我冷得打寒噤。我后悔离别的时候没有和他说过一句“我爱你”，哪怕只是“再见”两个字。

这是发生在我30岁那年的故事，距今天已经过去12年了。12年来我们从未见面，也没有一星半点的联系。很多事情要隔开一段时间，回过头再看才明白当初的决定是对还是错。时间给我们另一个视角和机会回到过去，去看看曾经自己，在岁月的回望之中，我常常发现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草率。

现在我不清楚我那“没有开始就不会结束”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只是每当冬天到来的时候，我就特别的想念他。就跟人只能活一次一样，选择也只能做一次，选择了A就不知道选择B会怎样，如果我和他开始，现在又会怎样呢?我常常和自己玩这个“如果开始”的游戏。也许事实上我们的爱情早就开始了，从那个第一眼见到他的冬日午后就开始和他恋爱了，到现在还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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