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桌

文/风行水上

前几天晚上快到十点来钟了,一个很久没有联系的同学打电话给我。说明天中午在一起聚一聚,我说没有时间。我潜意识里觉得他大约又有什么事情要向我炫耀一下了,这人第一次买BB机(一种很古老的通讯工具),第一次买手机一定要给我看,第一次买车也要巴巴开来给我看,第一次买房也要请我去看看。难不成这回买了飞机或者游艇了?我说明天我有点事,要去参加一个画展的开幕式。他说我开车到现场去接你,一定要来。不是我一个同桌,还有一个也跟你坐过一个位子。我问是谁?他说你来了就知道了。第二天早晨八点来钟他就打电话,我说正在刷牙。他笑了笑说:“那我等一会再打给你,我提前打是怕你记不得。人家说贵人多忘,你现在是画家了。抽空给我办公室画张画“。我说:“贵个屁!画画给钱,每平尺四千,友情价”。他在电话里说:“文人哎,张口闭口就提钱,俗!”。

我这个同学初三时候跟我同桌,家是街道上的。我到他家去过几次,他们家住在一个老木材市场旁边的巷子里。靠着他家门的左侧是一间公共厕所,早晨倒马桶的解大手的人在外面排长队。这条巷子外面是一片河滩地,淤得有一人多深,上面有些破菜坛子和芦苇。到了下大雨的时候,大水冲了公厕。黄色的粪水就从公厕里面蜿蜒的涌出来流向河里。后来随着人口增加这个地方又盖上了房子,先是拿油毛毡临时搭盖一下,把家里用不着的东西放在里面。慢慢孩子大了,就弄点砖石水泥正式盖几间屋住起来。这些房子堵住了巷子里排水道,到下大雨,这个地方老淹,老城区就数这个地方地势低。成为众水汇聚的地方。多绿头苍蝇和长脚花蚊子。有年夏天发大水,我跟他坐在一个大木箱子上聊天。晚上天晴了,繁星点点。水涨一寸,我们就拖着箱子往后挪一寸。我们身边到处都是搬东西的人,在水里哗啦哗啦的走来走去。其实在这个穷巷里能有什么好搬的。无非是五斗橱、小炕桌、几件衣服,碗、钢精锅,有的人手里还抄着几把大勺在跑。还有的人划着船到外面捞浮财。船是从公园漂过来的,捞浮财的人把船用绳子系在腰上,在水中趟,看到值点钱的东西就往船上一扔。我们俩在路上遇到一个同学,他家有辆三轮车。他就把那只宝贵的箱子拉到我们家来了。

后来水退了,这里的墙壁上都留着水印子。他到我家来拿箱子。他把锁头开开,一件一件往外亮。跟玩古彩戏法似的。里面是他家衣服和被子。有几床凤穿牡丹绸被面子,还有几套劳动布的裤子、翻毛皮鞋。他把这些东西就放在我们家阳台外面的栏杆上晒,栏杆上面挂的是我家晾晒的衣服。我们家衣服主要穿我爸发的军装,比如他的战友来了看我们家一大窝孩子。肯定布票不够用的,就把身上穿的大衣留下来。我爸有个战友还送了我条裤子,这裤子太肥了,里面简真能装两个我。他让我换上,然后让我用手拽着。他自己看了看说:“裁开,你跟你弟弟一人一条”。那阵子很流行穿军装,两个口袋是士兵服,四个口袋是干部服。班上有几个爱美的同学老找我换衣服穿,他们都比我穿得好看。他们拿开水装在搪瓷缸里烫衣服,每天穿着平平整整的到学校来。后来一个同学借我的衣服,在公园里让人扒了去。为了弥补我的损失,他赔给我两件劳动布工作服,外加一个电工包。我这个同学看着我家晾晒的军装很羡慕,用手捻说部队的衣服都是军用的,军用的衣服布料是特制的。

他跟我在走廓里赞衣服的时候。扁头喊我去看电影,我问他去不去。他说要看着被面,怕人把绸被面偷走了。扁头听了象害牙疼似的笑了几声。我就跟老扁骑车去看电影了,到了傍晚才回来。我们家衣服晒在外面的衣服被人偷走了两件,一件上衣,一条裤子。我姐说:“我严重怀疑是你那个同学拿的,他是下午来拿他们家箱子的,就在外面收衣服。临走的时候他在外面喊我,他说我把衣服收走了,我叫他喝点水再走,他连门都没进来就走了。你的衣服肯定被他收走了”。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我说:“我这就到他家问他要去“。我爸说:“回来,你看到他拿了吗?捉贼捉赃,拿奸拿双。你没看到他拿,凭什么到人家问人家要,两件衣服的事情至于吗?如果他以后穿出来,你都不要言语。不要跟这样人一块玩就是了”。

这个同学初中毕业就没有念书了。先是跟人学电焊,以后自己又开了家电焊铺子。有几年时兴焊防盗门,他的生意很好。是我们同学中第一个买BB机的人,买了BB机后第二天跑到我家来跟我“烧包”,说话间BB机响了,他掏出来看看说来了大业务了,某单位要装十扇大门。后来我听其它同学说,这人好显摆,懒得搭理他,有的时候没人呼他,他自己花钱请人呼。有一次春节同学会,就他一个人呼机哔哔响,后来有个人问他这东西多少钱呀?他把链子从腰上解下来,扔给问的人:“就这么一个破玩艺儿,一千里多块”。这个人把BB机托在手时掂掂说:“科学!还是中文汉显”。他就左右看看,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和他的BB机。

BB机时兴没两年大哥大就出来了。经常在街上走走着,饭店里跑出来一个红头涨脸的人。这个人象找不到鸡笼的老母鸡一样到处转。手里还抱着一个巨大的手机,一会蹲着一会站着,如果看到有墙能爬上去,他一定会爬到墙上。有一天晚上,他抱着这样一个稀奇的东西又到我家来了。所以他打电话给我,完全可以认定他又有了什么稀奇的宝贝要向我们炫耀了。我有这种思想准备。晚上我花了点时间想他会有什么东西向我炫耀的,房子、车子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了。到了我们这个岁数,大部分同学都有了。游艇和飞机?我摇了摇头,他生意这几年是做得不错,一年撑死也就挣个七八十万左右,如何能负担起那么奢华的开销。有一次春节他给我打电话,我问他现在做什么?他说在做高科技。我说你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的人如何料理得高科技?他说我不要懂,我手下有人懂就行了。

那天中午去了两个同学。其中有一个也跟我同桌过,在学校的时候成绩也是超烂。上年级留级到我们班来的,他是跟他老婆一道来的。他老婆问我:“哎,老高。我听人说他是留级生留到你们班来的?”。我说:“不是,是挂职到我们班来的”。他很不好意思说:“你这个鸟人,还是那么刻毒!”。因为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气氛不太热烈,我讨厌同学会的原因就在这里,见了面不知道说什么好。男的一般炫自己如何了得,女的炫嫁的老公如何了得,归总就是无聊、无趣。临走的时候互相拉手留电话的留电话,拍胸口的胸口。男的接个电话马上武声大气起来,说:“那个事情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去处理一下就行了。这点屁大事情请示个什么,你自己拿主意就行了”。如果是公务员你问他现在混得怎么样,都是谄肩带笑道:“搞搞后勤,跟领导跑跑腿”。眉宇间隐然有一种傲岸神色扑面而来,这种人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必定要成为宴席的主角。

女的一般见了面先是惊呼一声,然后抱成一团。然后都夸对方年轻,称对方小狐狸精。说上次在街上遇到你跟你闺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姐妹两个。那个说不行喽,你才年轻呢!保养得这么好。你看你现在,多称心啊,儿子上大学了。老公现在升到正科了吧?那个马上凑过来说,他也就是一个小跑腿的。就几个死工资,不象你们家老周做生意,你看看你现在周身名牌,不是Hermès就是Burberry,我要是买件Burberry要省吃俭用一年了。那个说:“哭穷,又没有人问你借钱”。其实一打眼就看见了,小科长的太太也是周身名牌,风头不在周太太之下。先互拍完之后,情绪酝酿差不多了,就是自夸。科长太太不显山不露水说某某现在已然是副处了,烦!天天忙,也不知道忙什么,家跟旅馆一样。孩子他可管过。他们家事情还多,就他那几个弟弟妹妹能把人烦死,把他这个屁大点小官看得跟总理似的,有的没的找点神给他烦!“。那个说我们家老周还不是一样,天天跟他那些做生意的狐朋狗友一道,不是喝酒就是打牌。他们家农村人还多,当我们钞票大风刮来的一样,平常一年到头看不到人,一来张嘴就借钱。副处长太太看她一眼道:“谁叫你们有呢?她看了眉飞色舞的老周说道“男人有钱就学坏,你就知足吧。你们家老周天天回家睡就不错啦,你可要当心象现在小姑娘不知道多会来事。当心把你们家老周给抢走了”。那个把嘴撇撇说:“抢走我倒省心了。房子、票子归我,我带儿子一个人过,看着好的比武招亲再招一个,稀罕他呢?”。最后做总结无非是”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发现我在打量她们,周太太说:”老高没见过美女呀,怎么象吃人似的“。然后又咭咭咕咕笑成一团,怪不得汪处厚说:“鸡鸭多的地方粪多,女人多的地方话多”

我中午去的时候,他们几个早到了。在餐厅一角的小桌子上玩“掼蛋”,我那个同桌说:“收了吧,人齐了,开喝!”。那几个人象捉贼似的一个劲往我手中塞酒杯,我说:“我不能喝酒,下午要开车”。他们说:“谁不要开车,就偏你有车”。我说:“这样我一瓶啤酒,嘴上火了实在不能喝酒。如果不同意,我连啤酒都不喝了“。他们听我说得郑重,就说:“现在就三瓶,老高不喝。我们三个人一人一瓶”我在旁边插嘴说:“能喝多少喝多少,喝多了身体受不了”。他们三个一齐指我:“你不喝没有话语权,要讲话。先干一大杯”。我说:“我不讲话,我吃菜行了吧”。他们喝得热烈的时候,我借口尿尿跑到外面大厅坐了一会。这时一条胖胖手臂从我脖子上绕上来,我一回头原来是我那个同桌。浑身酒气熏天,我说:“搞多了吧?在这边坐坐”。他打了个酒嗝说:“我没多,我出来透透气。我们弟兄有好几年没见了吧?你也老不打电话给我,现在怎么样?”。我说:“混穷呗!听”蔡包子“说你买了一层写字楼?”。他说:“是的,“蔡包子”他们几个到我那里去过。你看就你不关心我,还同桌呢?”。说完浑身摸,我问他找什么东西?他说找烟。后来挥挥手把服务员找过来,摸出一张一百的递给他说:“去,给我拿包烟来”。

烟拿来,我们俩点上。坐在那里半天想不起来要说什么。我想了半天就问他太太可好,他老婆姓马,是个小胖子。胖到手指头上的肉一节一节鼓出来象藕节一样。行动却有那么一种溜刷劲。我在同学会上见过他老婆,不爱搭理人。穿一件貂皮大衣,脸埋在领子里,目无下尘的样子。他弹了弹手中的烟灰说:她,她能怎样?没心没肺的长肉呗。现在跟着一帮老太太跳广场舞,妈的!怎么越跳越胖“。我说:“胖点好。老板太太胖点有福相”。他忽然诡密的一笑,往我身边挪了挪。贴在我耳朵旁边说:”不瞒你说,现在外面我包养了三个大学生”。我直起身子,离他远一了一点:“你身体真好!”。他又凑近了一点,掏出土豪金iPhone 5S翻里面的照片给我看,都是很年轻的姑娘。偎在他的胖胳膊里,笑得跟花一样。他一个劲问我:“怎么样?两个大学生一个研究生,我供她们上学”。我说:“想不到你还有这等善心,木头眼镜看不透”。他说:“哎,权当是扶贫。遇到了怎么办,能帮一把帮一把!”。

我问他你为什么要包养大学生,是不是自已文化低。包她们觉得把知识给睡了?他笑得狂咳起来,半天直不起腰来,我在后面用暗劲给他擂了几下,但愿把他的肺给擂出来。他说:“一个人三四千块钱。我帮她们租房子、买买衣服的。顶天一个月五千来块钱,我打个麻将一个月也要花一两万。你看那个考研的小姑娘,我还要帮她找找关系,以后找工作可能还要花点。那个姑娘有个男朋友,家里是农村的,也在上大学。他能把自己养活住了就不错了。小姑娘都有点虚荣心,想吃点好的穿点好的,你看让我这样一个好心人遇上,我不成全成全行吗?“。我说:“你别不要脸了,这也就是一个生意。你这样说好象有多大善心似的,你不睡她们吗?”他抖着脚说:“睡是睡,但她们自己不还是有人身自由呀,她们跟男朋友交往我也没反对过”。

啊,我明白了。他终究还要跟我炫耀点什么东西,这次请我来的主要目的是想炫他包养了三个小姑娘。我看着他大胖脸上垂下的眼袋说:“艳福不浅呐,保重身体要紧!”。他说:“保重!保重!立冬以后什么鹿角膏、阿胶、枸杞都没断过。医家不是说嘛,冬令进补,上山打虎”。后来我找了个借口搭另外一个同学的车走了,留下“打虎”英雄跟几个酒鬼在那里一直喝到吃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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