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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掉那个稻草人

你走在林间,慢散的阳光下
风在追你,你整理了扬起头发
落叶坠到你肩膀,你轻轻的拿下
小溪环绕在你脚边,你用脚踢起浪花
鱼儿看见,改变了游行的方向
路边的小花,妩媚的露着笑脸
你没有摘下,花间有露珠滴落
阳光很毒
大树献来了殷勤,在地上洒满浪漫的光斑
你停了下来,休息。
树叶沙沙的笑出了声
你站起身,说了再见
大树来不及挽留,你俏皮的奔跑
路边的风景你再也没有留恋
你带上了一个稻草人
你相信稻草人的安全感
你奔跑在山间,任何风景都换不了你的驻足
你觉得,你的世界就是要不停的奔跑
阳光下的汗水,泥土里的脚印
都是你拼搏的印记
你把头深深的埋在自己的心里,你不觉得孤独。
你只喜欢在光秃的岩石上睡觉
你只喜欢在陡峭的悬崖上看星星
你抬起手,想摘下一颗
猛地,你收回了手
那毕竟是星星,它不属于你
你熟悉的拿起身边的石子
这才属于自己
你安稳的睡去
你来到林边
你对你笑了
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你走在你后边
只是为了你每次回头都能看见
不知什么时候
你回头
已看不清身后稻草人的轮廓

A片与经典大片

这个晚上有很奇怪的事情发生,我认识了一个女孩,上来就直白地跟我说“你好啊,我是你某某哥们的前破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给我讲你好玩的事儿,我特喜欢你,虽然我跟他翻脸了,我还是很难受,但是我希望能和你做朋友。”

她说着好像很轻松,其实还是很难受,聊了一会儿会跟我说起自己一个人出国旅行了一个多月,心里还是放不下,我都能感觉到她在电脑对面眼圈红了。“我以为他爱我,刚开始上床时候我确实不喜欢他,后来我喜欢了,他却离开我了,为什么呢?”

这真的是个很多人都在纠结想不通的问题。这也是个太大众的典型,总是有些男人突然冒出来在你的生命里,他爱你他为了你快疯了他每天给你发一万条短信他愿意为了你放弃所有的。然后一个月两个月以后他会采取冷暴力主动淡出模式还会莫名其妙消失你想要个真正意义上的答案你说如果他真的不爱你了你可以消失。

姑娘们,你们这么做。

不会有结果的。

这个时候说不爱你跟承认自己不是人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吗,谁都不会闲的没事抽自己一大嘴巴的。

好男人会给你一些善良的借口,代表句式我不够好我配不上你祝你幸福对啊你这么好的姑娘你一定会幸福的,坏男人的做法不解释,大家身边应该都有例子。

这么说吧有时候我们都会突然想看A片,尤其是男性朋友们,不解释,你们懂的。姑娘们倒无所谓。而且这种想看是那种突然就想看必须要看如果看不见就难受。但是射完了第一时间必须赶紧关了要不再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想看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绝对感天动地啊,跪求毛片种子的虔诚绝对催人泪下啊,但是你能说他们是真的深爱这毛片吗,他们提上裤子就道貌岸然的来豆瓣弄个豆列写小王子的书评了,写得可高雅了可深沉了,他们说他们可深爱文学深爱艺术了,但是他们不会大晚上去跪求小王子电子书下载地址的,毛片是雪中送炭,原译本什么的都是锦上添花行列的说。

也会想听歌,谁都有自己的品味。不经意听到一首你爱的歌会感觉惊喜会浑身舒坦,但是从来没听说过想听一首歌听不到憋死或者急死的。但是也没人听自己喜欢的歌听两遍会觉得特别恶心马上想关了的。

这个意思也不是说你被人甩了你就是那经不起推敲的浅薄姑娘你就不是那值得收藏的经典款,不是说你就是那被看完必须火速关掉的A片。只是这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的。

我没有办法帮你成为他心里的经典歌曲,每个人品味都太不一样了没人知道他内心真实的怪品味,就比如我是真的很喜欢轻声哼唱慕容晓晓的爱情买卖,呵呵,真的很喜欢呢。尤其在ktv唱歌时候,爱情买卖中有段说唱,屏幕上的字幕翻译打出“契啊no啊”的时候,屋子里的大家简直为了这首歌曲沸腾了呢。

也许别人拿你当A片使用了你却拿人家当经典大片收藏了。而能在一起过日子的两个人都是能拿对方当背景音乐播放的,开始可能是摇滚乐激烈火热也可能是交响乐高雅端庄,但是太热就烧化了,太端着就变累了。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应该是让你感觉平淡温馨,有时候会忘了存在不觉得有但是确实也不能失去的。

当前社会总是在倡导我们“快速的生活”,你问一百个男人这样的问题“你可以在一个宾馆里住一个月,这个宾馆有30个小姐,你不用花钱就可以睡她们,你这个月是会反复睡一个,还是会都睡过来呢?”

答案都不用多说。

所以啊。如果这个男人能换更多的姑娘,他为什么不会跟你说再见呢。

我们没有绝对不让别人当A片使用这么牛逼的能力,你也可以用道德观去抨击这种人有多么不好。但是他要离开你的时候义无反顾也是连道德经都不能左右的。

所以姑娘们,遇到太招人喜欢自己又没把握能拿得住玩得起的男人的时候,要么还是咬咬牙装糊涂,多个朋友多条路吧。(玩得起的就怎么开心怎么来吧(*^__^*) 嘻嘻…… 加了个油)

有些事情你并不知道。

文/李月亮

在你的生命里,经历了一些很重大的事情,可是你并不知道。

5岁那年,爸爸下班回来,你跑去迎接他,不小心摔了个狗啃泥,不过没有受伤。

你并不知道,就在你摔倒的地方往左两厘米,立着一根小钉子,如果你稍微偏一偏,左眼就失明了。

10岁那年,你一个人在家煮方便面,刚把水壶放到煤气炉上,就接到妈妈的电话让你去姥姥家,你完全忘了开着的煤气炉,锁上门就走了。多么幸运,当壶里的水被烧干了,煤气正好用完了。一场势不可挡的火灾没有发生。

15岁那年,某天晚上,你下了晚自习,像往常那样回家,你肯定没有想到,在刚刚经过的那条小路上,几个小流氓欲拦住你图谋不轨,可是刚好一对夫妻走了过来,坏蛋们一胆怯,放过了你。

25岁那年,你怀着孕,不小心感冒了,去医院打针时粗心的大夫开错了药。当护士拿着会致胎儿畸形的甲硝唑准备给你打时,路过的护士无意间看了一眼,刚走过去又折回来,悄悄提醒那个护士说,孕妇不能用这个药啊。谁也不知道,如果那天药打进去,会是什么结果,反正你是幸运地躲过了厄运。

有那么多次,你都差点掉进悲伤的深渊,可是,你幸运地躲过去了。不得不说,有那么多时候,上苍都眷顾着你,救你于苦海。

如果知道了这些,你还会为了一点小困难小失败小痛苦去埋怨吗?考试的低分,恋人的背叛,身体的伤病……相对那些躲过去的灾难,这些算得了什么?所以,亲爱的,在困难的时候要相信,其实生活对你很眷顾。

当然,在你的生命里,还有一些大事情,你并不知道。

6岁那年,爸爸准备送你去少年宫学习绘画,可是,由于奶奶生病,那个暑假他们没有时间接送你,就把这件事放下了。没有人知道,如果当时得到专业的培训,以你的天赋,就会在这方面取得不凡的成就。

18岁那年,你暗恋已久的男生准备向你表白,信已经写好了,又专门跑到你家楼下小心翼翼地投进信箱。可是他记错了楼号,那封信,被邻居拿到,疑惑了好久之后,给丢掉了。一个男孩,一段青春里最美好的恋情,就这样与你擦肩而过。

24岁那年,你到一家非常好的单位求职,费尽心思终于闯到最后一关,却还是失败了。你并不知道,其实本来你的名字已经在录取的名单里面了,可是,在敲定人选的会议上,一位重量级的评委把你记成另一个表现很差的人,坚定地投了反对票。就这样,别人一个莫名的小失误,让你失去了一份梦寐以求的好工作。

这样的事情,大概还有不少。有那么多次,命运本来已经要改变了,却在最后的关头,因为莫名其妙的偏差,掉转了方向。哦,或许,你的运气实在不怎么样。

所以,亲爱的,当你的彩票中了奖,当你的古董升了值,当你顺利地考上大学又考上了研究生,当你成为单位里最年轻的管理者……不要让自己飘起来,不要轻易地以为自己的运气和实力多么好,要知道,这只是你人生里本来可以发生的美好事情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你并没有得到。

真的,生活并不完全是你看到的样子,很多大事情你经历了却并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了这些,你大概就不会对现在的得与失太在意了。

没错,每个人都不是步步摔跟头的倒霉蛋,更没有人是一帆风顺的命运的宠儿。

看淡那些事情,平静而踏实地经历生活的起落,相信你会生活得更好。

宁要一个完成,不要千万个开始

一天一个朋友兴冲冲地跑来和我分享好心情:“meiya,我开始跑步了。”
“跑多久了?”
“没多久,我在一家健身中心办了年卡。”
“去跑了几次啊?”
听我这样一问,朋友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说:“办了三个月,只去了一次。”

我的龟毛性子上来,又喜欢说教:“其实真的没必要办健身卡,办那玩意儿真的没用,据说有一个健身中心做了调查和统计,办年卡的人中有70%的人一年只去健身一两次,哎呀,你说这样多浪费钱嘛!哎呀,人就是喜欢开始,却做不到结束嘛••••••”说到这里我自己忽然顿住了,一方面是因为我发现朋友的脸色变得很臭,就像动漫人物一样,额头上三道黑线,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的内心有个声音响起:“你还好意思说别人爱开始,却做不到结束,想想你自己学习英文的经历吧。”

一年前,我就下定决定开始好好学习英文,提高自己的英语口语能力,可是如今我的英语水平依然原地踏步。在英文学习上,我通常两天打渔三天晒网,想起学习来就去看一篇英文短文,听一听BBC或者VOA的新闻,如果没想起来,好几天我也不会碰下英文。我总是有很多计划,今天计划着要好好看一季美剧《老友记》,从中认真学习几句俚语;明天计划着认真听完某一个月BBCnews的30篇新闻,练习听力,积累词汇;后天计划着把那本朋友送我的《时尚英语》看完,背几句时尚地道的口语,同时背一本研究生英语词汇•••••我就这样不停地计划着,一年过去了,我不仅看了《老友记》也看了《绝望主妇》,但是都只看了几集,剧情已经不记得了,主人公们的对话我一句都没记住,更别说记住几句地道的俚语了。听力也是同样的宿命,我不仅听了BBC、VOA,还有疯狂英语、新概念英语,甚至还听了一个RCI和一个CRI电台的节目(加拿大国际广播电台Radio Canada International,简称RCI;中国国际广播电台China Radio International,简称CRI)这么多的听力材料,任何一样我都没有长期坚持听下去。那本《时尚英语》的书命运如何呢?近一年来,我只看了前面30页••••••在英语学习上,我有千万个计划,但是任何一个计划都只是个开始,于是我有了千万个开始,却没有一个完成。

其实不仅仅学英文是这样,在家做家务我也常是这样,衣服洗到一半想拖地,拖地拖到一半想洗碗,碗还没洗完又想着整理书架,书架整理一半又想去煮奶茶喝,于是常常东摸西摸,一个上午过去了,真正完成的家务没两件。

想着这些,我的脸色也跟朋友一样难看了,两个 “开始爱好者”惺惺相惜,坐在一起开始唱起了忧伤的歌儿:“开始是一种病,当你在坚持完成的另一边,我在开始的路上没有尽头••••••oh,不断开始是一种病一种病。”(我觉得我可以做个填词人什么的)

其实像我们这样的开始爱好者还有很多,不仅有健身中心版的,英语学习版的,还有学瑜伽学舞蹈版的,以及孝顺父母版的、长期旅行版的、和节食瘦身版的。所有的这些学习计划因为没有坚持下来,你一无所成,没有进步;所有的减肥瘦身计划也因为没有坚持下来,毫无成效,你还是一个跑两步喘得很的胖子••••••

大家应该很有体会,开始一项计划会让人心情愉快,觉得生活从此开始改变,一切充满了力量和希望,焕然新生,令人兴奋,但是执行和落实计划却令人痛苦不堪,于是很多人无法坚持,放弃之前的计划,去选择另一个开始,继续享受着开始几天的快乐,有的人甚至进入了不断开始,没有尽头的恶性循环之中。

有很多朋友给我写信,说到自己做很多事情三分钟热度的问题,这跟我不断开始,没有结束的问题本质上都是一个问题——无法坚持。我渐渐意识到做一件事,开始的兴趣带来的热情只是最初的火种,想要形成燎原之势还需要我们持续不懈地投入,人是因为把一件事情干得越来越好才越来越有兴趣的,不是对什么感兴趣才干得好的。这是我从自己写作上总结而来的经验,一开始因为兴趣而写,然后坚持写,不断写,写得越多才会越好,因为写得好会生出持续不断的热情来,然后继续写下去,这样就形成良性循环。(不变相表扬自己你会死啊!!!)

我见过很多情侣恋爱谈了7、8年后分手的,或者谈了多次恋爱之后就难以再维持一段长久恋情,进入婚姻的。其实谈恋爱是这样,做事情也是这样,开始总是有一股热乎劲,要坚持下去都不容易。坚持意味着需要放弃一部分享乐去直面痛苦,每个人都贪图享受,害怕痛苦的,这是人的本性之一,所以坚持是很难的一件事。

虽然无法坚持是人性之一,但是并不是说没有克服的方法。如何拒绝千万个开始的诱惑,去坚持一个完成呢?面对我失败的英语学习计划,痛定思痛后我做了一些总结,这些总结其实都是老生常谈,希望对像我这样的“开始爱好者”能有一点帮助。

1.冷却处理。当有开始冲动,准备计划一个长期目标之前先抑制下自己火热的内心,对其进行冷却处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不去制定任何计划,不采取任何行动,这个时间以一周为宜。这一周的时间可以帮助你淘汰掉那些只是一时冲动的开始,减少精力的浪费。如果这一周过去了,你还有想开始的热乎劲那再开始, 这至少能说明你是真的很想去做这件事,这种“真的很想”的热情会推动你有一个好的开始。

2.从小到大。制定一个长期的计划(目标)后要把计划(目标)分解成无数的小目标。因为长远的计划会让人觉得遥远模糊,无法确定。如果我问,三年后你会在哪里?相信很多人都答不上来。但是如果是问三天后你会在哪里呢?相信很多人立马就能给出答案。把大目标分解成具体的,可以客观判断的,还要在规定时间完成的子目标。比如如果你计划一年的英语听力,你可以分解成一周坚持听力210分钟,每天听力30分钟,这30分钟只听BBCnews一则。目标越具体越有利于完成,每次分解的小目标都必须有强制的deadline,这不仅是尊重自己的计划,也有利于后续计划的展开和实现。

3.对小进步及时进行自我奖励。这一点我多次提到,20年来也常常应用,屡试不爽。当你制定一步一步的计划有进步的时候,就要及时对自己奖励,奖励不分大小,不在乎形式,但必须要有。我发现一个孩子遵守良好的小行为规范时如果被大人及时表扬后会产生更多更良好的行为规范。在心理学和管理学上管这种行为上叫做“正强化”(positive reinforcement),“任何导致我们以后进行该行为的可能性增加的结果。就是奖励那些符合组织目标的行为,以使这些行为得到进一步加强,从而有利于组织目标的实现。”我们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个需要被肯定的小孩。小目标完成后给予及时小的奖励会促进自己去实现更大的目标,大目标完成后更要好好犒赏自己一番,比如出国旅行,买一直想买却舍不得买的单反相机(其实我就是变着法儿给自己送礼物!)

4.把你的计划告诉别人。很多朋友不会把计划告诉别人,害怕有压力,可能是我比较爱慕虚荣的缘故吧,每当我把自己的计划告诉身边的朋友之后我会更有动力去做这件事。因为我很害怕当朋友问起我的计划进行的如何的时候,自己没有做而无法回答,感到羞愧和尴尬,为了避免羞愧,我会让大家都知道我正在执行的计划,使之成为我的动力,这也是一种无形地督促。(去西藏旅行,坚持跑步,学习英语这些计划我都有告诉朋友,前两项计划的实现表明了此法的有效,学习英语在目前阶段表明了此法的无效••••••)

5.每天都想象完成。想想那些你完成计划后将会发生的好事,如果你实现了目标,你会怎样快乐,获得怎样的成长,有怎样不一样的生活。给自己勾画一幅美好的愿景,它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去推动你前进。我的各种旅行计划的实现都有赖于这种美好的想象。在英语学习上每当我想象自己学好之后,能和老外神侃的画面我都会热血沸腾地学上一会英语,虽然只是学上一会那也比不学强吧(我这是在安慰和麻痹自己呢。)

6.记录目标进展。每天花一点点时间记日记,制作表格或者曲线图,这些记录都清晰地展现了自己的每一步成长,做过项目管理的童鞋对此一定得心应手。把自己的计划当做一个项目来管理,这有利于很好的推动计划前进,看到已有的成果时也更会坚定信心,不易心生放弃。假设你制定一个20周的减肥计划,每周都记录一次体重,制作曲线图,当你看到前三周的体重曲线图是呈现下降趋势,你一定会更有信心和动力去执行你的减肥计划。(如果是上升趋势曲线,肿么办?那你就当眼瞎没看见吧!)

7.早睡早起,建立良好的作息时间。(这一点看起来好像对完成目标没半毛钱关系,实际上关系大着呢。)这是我在坚持晨跑一年多后获得的重要心得之一。我常常在心里告诫自己的一句话是:“你所有的大计划不能实现,只有两个小问题:早上起不来床,晚上下不了线。”良好的作息时间有利于保证计划的实现。比如,你制定周末6点起床晨跑的计划,可是你前一天夜里2点才下线上床睡觉,要执行这个计划多少就有点痴人说梦了。通常,我早上的效率会比较高,所以我喜欢早起,利用早上的时间做自己认为更重要的事情,比如跑步,比如写作,我认识的大多数人包括我自己在内,熬夜和贪睡之后都会有不安和自责的情绪,这种情绪很影响白天做事。早睡早起,拥有规律的作息时间,很多目标都会得以实现,比如早7点晨读英语一小时,晚9点学习心理学一个小时等计划••••••

此文与大家共勉!

用你想要的方式把你放在心里

他是我上学时的笔友,自称郁先生,他说他在一个杂志里看到我写的诗,非常喜欢我的文字,他又刚好认识那家杂志社的编辑,于是查到了我的地址,便给我来了信。他的字很清秀,像女生的字,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种男性特有的温柔和沉稳。

从他寄来的信里,我得知他是一个公务员,在邻县的一个政府机构工作,工作很清闲,上班的时候他会偷偷的看书,偶尔他还会在信里把他在书里看到的一些喜欢的句子抄写给我。这些句子也被我转摘到我的读书笔记里,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去读一读他读过的那些世界。

他还会向我絮叨同事之间的闲言和上司的机车,他常常很细致的描写他们的某一次聚餐和同事的八卦,让当时还在上学的我觉得“工作”好似并不遥远,也并不可怕。

他还说他以前其实是想去当兵的,高中一毕业就准备去应征,可是被家人阻止硬塞进了政府机构,他说是男人都应该去军营里当兵,没有当兵将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因为那时我在电台做节目和给杂志投稿的关系,会收到很多读者和听众的来信,收信和回信成了我在学校的生活里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在这些人里,有的人突然终止了联系,匆匆的相识又匆匆的消失了,有的人交换了电话从笔友变成了话友,最终慢慢谈去。笔友——本身就是这样一种并不坚固的关系,平淡又梦幻,真实又虚妄,没有太多的期待,断了就断了,如风一般,就算再凛冽也改变不了什么。

但是,他是特别的,我像是在期待电视剧的下一集一般的期待着他的每一封信,他的信件仿佛一个完整的故事,断断续续又联系紧密。信里的他成熟、稳重,有着自己的美妙世界,有着强势到左右着他的人生的家人,有着无法实现的梦想,感受过人生中无法触及的遗憾。如此遥远却又如此真实。

从我中师一年级下半学期开始一直到我毕业,我们的通信从未间断过,有的时候一周一封,有的时候两周,有的时候信迟迟不来,但也最多只间隔一个月,我总会收到他的信。这仿佛成为了一种默契,我们从来没有问过对方除了书信之外的其它的联系方式,只是坚持着一人一封,他来我往,他不来我便等着,我始终相信总会等到的,就算所有的信都中断了,他的信,不会。

但在我快要毕业的倒数第三个月,他的信——断了。

断的非常突然,没有任何预兆,那段时间我反复的阅读他最后的那封信,试图在那封信里找到什么答案,那封信里讲述的是他和比他大五岁的姐姐的一次吵架,他因为一件小事惹怒了姐姐,一向很疼他的姐姐第一次和他发了脾气,他看到姐姐的眼泪觉得很惭愧,虽然自己已经是一个大人了,可是却仍然被家人呵护着,这么多年来,他好像没有为家人做过什么,于是那一天,他请了半天假,给姐姐买了她爱吃的蛋糕和喜欢的花,向她郑重道歉。他又看到姐姐的眼泪了。但这一次,他觉得他很幸福,因为他有着对他这么好的家人。他还对我说,在这个世界上最可靠的就是亲情,希望我也能好好珍惜家人的情意。

一封和以前没有太多不同的信,真挚也真实,并没有我想要寻找的所谓的“预兆”。可是信确实就这样断了,突然而决绝。

毕业时,我之前联系好的工作泡汤了,同学们也都已经回了家,我独自住在学校里,享受着毕业生浓烈的孤独感,空荡的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出出进进,在这期间,我无数次的翻出他的信,安静的读着里面关于他的故事,像是一剂安定,总能让我的焦躁不安瞬间平静下来。

我带着他的信和行李离开学校之前,我最后去了一次学校的收发室,他仍然没有来信。也许这一次,信不会来了。孤独感一瞬间将我吞噬,失落从心底一点一点溢了出来。

之后的生活里,我打临工、找工作,非常艰难的开始了我作为一个社会人的征程,对郁先生那迟迟未来的信的期待已经被忙碌和疲惫代替。在我终于找到了工作的时候,他的信来了,是低一级的学妹带来给我的。那封信很厚,足足13页。

他说,在这封信之前信上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从来都没有上过班,甚至连学都上的断断续续,他一点也不想当兵,而且根本就没有同事,连同学也没有几个真正认识他,“姐姐”也是他虚构出来的,他是一个没有朋友的可怜人,一个患了很重的病,孱弱到随时可能离开这个世界的可怜人。

他没办法一个人出门,也没有办法长期呆在教室里,稍稍剧烈的运动就可能要了他的命,因为小学时的一次不小心,他差一点丢了性命,家人再也不允许他上学,他被禁足了,每天只能在家里看书。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多年。

终于,在一次初中生中考的日子,他偷偷的离开了家,他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参加这样大型的考试,但是他想要看一看中考时的考场是什么样子。他在学校附近徘徊,看着出出进进的考生,看着门口焦虑的家长。

到了傍晚,他决定找个旅店住下来,在前台办手续的时候,楼下跑上来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孩,她刚从楼下跑上来,脸红扑扑的,气喘吁吁的问他XX学校的房间在哪里。她竟然把他当成了旅馆的工作人员。他还没有来的及反应,楼道里便有一个人叫了女孩的名字,女孩应了声,向他道了声谢谢便匆匆离开了。

他就那样记住了女孩的名字,从来都没有再忘记过,他在那家旅店住了下来,问了前台,他才知道,有很多镇里的考生都要到县里来考试,因为要考三天,所以基本都会住在县城。那几天,他白天和之前一样在学校附近徘徊,不同的是,他开始下意识的寻找那个女孩,哪怕只是匆匆一瞥也好,只要再见到她那充满活力的样子——那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充满活力的样子,他就知足了。可是,一直到中考结束都没有再见到她。

后来便是他沮丧的回家和更加严密监控下的禁足。

终于有一天,他在一本杂志上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女孩的名字,而那本杂志刚好是妈妈工作的杂志社出的,他连哄带骗的让她妈妈帮他拿到了那个女孩的投稿信,一共有5首诗,厚厚的信纸里有很详细的自我介绍,让他确定了她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女孩。他说那个女孩就是我。

于是他便很快的写了一封信,但是在反复阅读之后,他开始犹豫,他觉得没有人会愿意和他这样的一个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人做朋友,他狠狠的撕掉了那封信,开始编造一个自己期望着的自己。

他从不奢望事业有成,也不奢望自己有多么大的出息,他只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如果他是一个正常人,他应该就是会那样,普普通通的和所有人一样高中毕业,毕业之后就接受父母的安排做个清闲的公务员,有一群闲散又八卦的同事,有一个机车又顽固的上司。

但是他应该有一个梦想,那个梦想应该是有朝气又有活力的,于是他说他想要当兵,因为军人是最有力量、最有活力且满是荣耀的职业,作为他的梦想再合适不过。

他写下这些期望,寄给我,每每收到我的回信时,就好似真的成为了那个期望中的他一般。但与此同时,他越发开始觉得孤单的呆在房子里的那个自己是那样的不值一提,于是便有了那个想象中的姐姐,疼爱他,听他闲扯,也接受他的珍惜和爱护。

他说:本来一切都会这样继续下去。可是上天却要因为他撒的这些谎而惩罚他了,他的病恶化了,他的时间不多了,这四个月他都在重症监护室里半梦半醒,他还说在他的梦里,他见到了我,我还穿着那件白裙子,快乐的向他跑来,可是却突然变了脸,骂他,说他是个大骗子,要和他绝交。

于是他硬撑着用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写下了这封信。他不求我原谅他,只是想告诉我真相,他说:人总不能背着“大骗子”的骂名死去。

读完信之后,我的心情很复杂,我第一次知道,欺骗竟然有着这样多重的含义,竟然有着这么多层的外衣,竟然可以让人如此的心痛又无可奈何。我没有他的电话,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有的只是一个终结于一个邮政局信箱号的地址和两年多来他写给我的一百多封信。

我匆忙的摊开信笺,可是却不知道要如何落笔,撕撕画画,最终,我只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和:“我想见你,请联系我”这几个字。有些东西我还不知道要如何分辨,但如果我不快一点见到他,我怕自己会后悔很久。

在焦灼的等待了一周之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他说他是郁先生,自然到像是在报自己的真名似的。

他说他想让我当他一天的向导,他要来伊宁市,想让我带他去几个他想去的地方转转。我问他病怎么样了?他说如果不好医生是不会放他出来的。我便答应了下来。但并没有确定日期。

在一个周末的早晨,我又接到了他的电话,他已经在市内的酒店里住了一个晚上,他让我去酒店接他。

我到的时候,他站在酒店大堂的落地窗口,清晨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照在他雪一样白的皮肤上,让他笼罩在一圈光晕之中。我几乎已经记不清他脸庞的轮廓了,却记得他背着光面向我对我说:我老远就看到你了,你总是那么特别。

我笑着,从包里拿出一本《哭泣的骆驼》递给他,我曾在信里说过我喜欢三毛的这本书,他说他一直想看却一直都没有买到,后来我在书店里见到就买下来决定送他。他看到我递给他的书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笑了笑接了过来。

那一天我们一起,坐着他父亲朋友的车,去了伊宁市的很多地方。

我们去了伊犁河,他小心的触摸那满是风尘的伊犁河大桥的桥头,望向流淌的河水和岸边的人,眼里一片清明,仿佛是在向这个陌生的世界问好。

我们去了西公园——那个我们那个年代里每一个在伊犁长大的孩子都会去的地方——他说他是第一次来。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周围很吵,他像个孩子一样东望望西望望,我告诉他我小时候和家人一起来这里玩时的场景,他听的很认真,仿佛要记住我发出的每一个音节。

他说想看看大世界(现在已经被拆掉了),我便带他到大世界街边的小吃店里喝酸奶,大世界是那个时候的伊宁市人流最密集的地方,就算是我逛街的时候也受不了那里的人口密集,更别说重病的他了。他尽管始终都微笑的看向我,温柔的对我说话,像是信里的他那样,但是他看起来很虚弱,苍白的皮肤更是让人觉得下一秒钟他就要倒下了似的,他看着走来走去的人发着呆,那一刻,我觉得他好似已经置身于其它的世界。

傍晚的时候,他明显的体力不支了,说话的声音都变的好小,他却坚持一定要送我到家,我下车时他微笑着向我道谢,在关上车窗的时候,他向我挥手道别。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那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联系过。

半年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个女人打来的,她说她是郁先生的姐姐,我没有做太久的回忆便知道她说的是谁,但是我承认,我还是回忆了一下。半年的时间人真的可以淡忘很多事情,他还在我的脑海,只是记忆已经被存在了需要搜寻一下才可以发现的地方。她说想要见我一面,有些东西要交给我。

我们相约在一个咖啡厅,我一眼便认出了她,因为她和郁先生不但有张相似的脸,连那温柔的气质都几乎一样。她递给我一个铁盒子,里面全都是我写给他的信,我疑惑的看向她,她说,郁先生已经去世了,这是他特别珍视的一个盒子,里面有我寄给他的信,可奇怪的是,每一封我寄来的信的信封都用订书钉订着一封他的回信。这一盒本来要烧掉的信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摸上那些信,手不由的颤抖,仿佛可以通过这样的触摸感受到他似的,原来我每一次的信他都会回两封,一封是他想象中的那个自己回的,那些信他寄给了我,另一封是现实中的那个他回的,那些信都在这个铁盒里。我想象着他用现实中自己的心情写这些信的样子,不由难过起来。我没有勇气去看这些信。甚至连触摸它们都觉得疼痛。

“这些应该是他打的草稿,他写给我的那一份我好好收藏着,这一份请你们烧给他吧!”我低着头说。

我有些艰难的把装信的铁盒推向对面,逃跑一般迅速起身离开了咖啡厅,来之前我本想把他想象中的那个自己说给他姐姐听,这样说不定能够让他开始过平凡的生活,可是他已经不在这世上,说出这些也许只会让他的家人更加的痛苦,他如此深爱他的家人,他一定不希望他们知道这些。但如果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想要倾诉。

一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的那些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也许我应该知道的,但我还是认为我应该尊重他的决定,就算是今天我仍然会这样抉择,他决定不把这些信寄给我,甚至从未提到过它们,就证明这些并不是他希望我看到的,而他寄给我的真相我会把它当成全部的真相好好收藏。

他说他从来都没有上过班,甚至连学都上的断断续续,他一点也不想当兵,他根本就没有同事,甚至连同学也没有几个真正认识他,“姐姐”也是他虚构出来的……

他还说他因为那一面之缘而记住了我的名字,他说他羡慕那充满活力的身穿白色裙子的我,他说他是因为再看到杂志上的诗才找到我……

这所有的一切就是他给我的全部真相。就算我中考时是住在舅舅家,根本就没有住过旅馆也从未去找过同学;就算我从很小就不再穿裙子了,也从来都没有穿过白色的裙子……我也都执著的相信着他,因为这是他想让我保留的他的样子以及他和我之间的故事。

用他想要的方式把他放在心里,也许就是我能够给他的全部友谊吧!

通过阅读拯救自我

在荒诞的时代连阅读也成为戕害,沦为精神吸毒。“小清新”、“淡口味”乍看起来很“纯”,很“可爱”,很“超脱”,其实很自闭,也很自私。这样的阅读者,其实并不尊重阅读所带给自己的精神冲刷和涵养。他们就像旧时翻查黄历的愚夫愚妇一般只把阅读当作即插即用的工具。唯利是图,在精神上也莫逾于此了。

小清新、轻口味、时尚品的泛滥无非是一种逃避,这种态度能让最严肃的读物也只沦为心灵鸡汤。人们害怕“重口味”,对政治、经济、哲学、历史等读物,避之唯恐不及,对宗教与神学读物更是敬而远之,如躲瘟疫。

人生多愁苦,需要大学问。所谓大学问,就是对世界和生命的体悟,就是道,是对世界的全面了解和探求。知识无疆界,思维才无拘限。经常有人发问:怎么读书才能读出个中三昧?这是个有趣的话题。

生长式阅读

读书如饮水,冷暖当自知。每个人的知识与思想成长都各有特点,不可律以定式。但有一些基本道理却也相通。

每个人的知识架构、经验积累和兴趣点都在很大差异,这是每个人阅读的起点。要尊重这一差异。它就像撒在土里的种子。它们需要成长,需要浇灌,但各自对养料的需求会有所不同。生长的快慢,颖悟的要点,也各有差异。不可牴牾扞格。庄子说治木当顺其纹理,就是要尊重每个人的先天性情。因此读书人应该当对自己的“知识种子”有一番审视,然后循此对阅读作出安排。这样,既能协调兴趣与知识基础,也能促成新知与旧知的融合,造成有机生长的态势。其实这是教育和认知心理学原理的运用,即最近认知区理论。这个理论认为,在最靠近求知者已知知识的范围内施加刺激,求知者最容易领会、学习和掌握新知识。阅读也是一种自我教育。富兰克林、杰斐逊、福泽谕吉等人无不是如此自我教育和成长的。心里面的知识种子只有通过如此这般的培育和伺弄,才能健壮成长。就像一棵树,一步步长成参天大木。这就是生长式阅读。

当然,这种阅读方式并不意味着不再加努力了,否则就难以推动自己在扩展新知方面有所成长,也难以补足知识架构上的缺陷。毕竟每个人的知识结构没有天生完善的。有些人偏重文学,但缺少社会科学和哲学修养,结果往往是感情用事,遇事以情绪对待,最终偏见愈来愈盛。有些人偏重流行书籍,到后来轻浮浅薄,长期不啃读经典作品,于是最终是见什么读什么,追新潮。倒是顺了己意,结果是一无所得。不如不读。生长式阅读还应该有意识地针对自己的知识缺陷加以补足。这样参让个人知识修养的成长更健全,更理性。而且更能开拓眼界。不至于把阅读变成精神吸毒。

成长式阅读的好处有四点。其一,体己。比如读《论语》,结合我们的日常生活经验,就能体会得更深入。其二,全面。不至于用偏见灌溉偏见,用一知半解加深一知半解。其三,融贯。由于知识成长既能切身又能有目的性,因此能把不同学科领域的知识加以贯通。对社会,人生,世界,对政治,历史,对人情冷暖,就能有较为系统的理解。这便是通识。其四,自主。读之既多,悟之既深,则能越来越清醒,越来越善于怀疑和提问,并进而养成追根究底的习惯。知道自己的无知与局限。进一步激励自己的求知自主性和能力。这一点恰恰目前许多人最欠缺的。

毁三观、造三观

读书的目的是什么呢?那就是先毁三观,再造三观。

我学到的“哲学常识”总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这是胡说。事实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真正的三观。他们只是追随生活积累起来的偏见或人云亦云的意见过活。如果这也算是三观的话,那么这是未经反思的三观。这样的三观多半是自相矛盾、自以为是和混乱糊涂的。真正的三观必须是个人自己通过艰苦的思考和求知而获得的对世界、人生和价值问题的有条理的看法,在它们会排除掉自相矛盾,会有对这些问题的清晰的看法和立场。苏格拉底说,未经反思的人生不值一活。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以这个标准来衡量,显然,许多人都还只拥有糊涂的三观,而没有清醒的三观,所以浑浑噩噩,混吃等死。这说明我们的教育有多差劲。反过来,这也应该成为激励我们思考的动力。越是浑噩的现实,越是需要费心思弄清楚,搞明白。

这样读书有什么效果呢?有一位读者曾经聊到过他的感受。他在读过米塞斯的《自由与繁荣的国度》后,感叹道:“真的是毁三观啊!以前读过的东西好多都被摧毁了。现在对文青真心受不了。”因为一本书而受到深刻的观念触动的情形在求知者那里普遍发生过。这是好事。说明她真正地在思考,也说明她在知识上诚实,在求知时较真。

能毁掉三观的,最终是你在阅读过程中养成的深刻的怀疑的习惯和严谨求真的探求兴趣。人性在怀疑时最美。不会怀疑,害怕怀疑,反对怀疑,是过去十几年中所受的基础教育培养出来的惰性。大量不文明、不公平、虚伪、丑恶的事情就在这种惰性中被养大,变放肆,最终危害我们每一个人。并不是每一个时代都需要怀疑和追根问底,但一切文明的社会肯定都欢迎怀疑和追根问底。怀疑与追根问底是纠结的事情,有时会搞得你焦虑不堪,甚至看起来神经质。但这一些都是为了过文明生活而不得不付出的代价。只有通过这番精神努力,初入世事的年轻人才能成人。这样的自我“观念革命”是古典时代的哲人、中世纪的修道士、近代的知识分子都经历过的知识拯救。

怀疑之后的追问、探寻和追究,会引导你主动去阅读和了解陌生的世界,懂得以前不曾懂得的道理。把自己从狭隘的精神洼地里提拎出来,面对开放壮阔的世界。那时,你将拥有不同于平庸众人的眼光。也就是说,你会为自己创造出一种面对整个世界的一整套观念。这就是“造三观”。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荣誉和乐趣。靠着这样的精神标记,你会在世界上任何地方寻找到自己的朋友、知己和伙伴。没有知识渗透的友谊往往是肤浅而不可靠的。因为人们很少愿意在友谊中保持理智。只有君子才能如此清醒。所以君子之交淡如水。水比喻的是纯净,而不是刻薄寡恩、无情无义。

近观大地,抬头“望天”

读书是为你赢得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既是你自己,也是整个世界,而不是只有你自己的自我满足和精神吸毒。所以应当坚决反对文青式的阅读方式,而主张“重口味”。自恋的文青只会局限在个人情绪的小天地中。既无法也无能去理解现实,反过来,也同样无能理解文学对于人类情感的伟大领会与刻画。情感不是情绪。前者包含了三观,后者只是偏私。伟大的文学家,诸如陀思妥也夫斯基、托尔斯泰、勃朗特姐妹、圣经作者,无一不对人性有深刻洞察。

要脚踏实地,要观看现实,所以要借助别人的智慧。重口味的书籍中往往包含这些内容。通过了解人类文化的百态,知识的种种,而贯通于人性之幽暗和明朗。政治学帮助你理解权力的特性,经济学帮你理解财产的重要性,哲学启发你怀疑的品质,历史学让你知道从哪里来,在展望未来时不至于想入非非。

在这方面,最好从入门级的着手。刚开始读书和自我教育,不要求深贪多,而要系统清晰。一位教师曾讲过自己的经验:曾经有一位学生在他的课上大摇大摆地读维特根斯坦,对课堂讲授的内容不屑一顾,自大至极。但在期末考试时,他写的论文却在最差的行列之中。这等眼高手低,无非就是不懂得求知所必须的渐进与谦逊。刚开始读书就偏读艰深者,如果不是天才,多半就是装逼。用知识来装逼是一大人性痼疾。相比之下,更应该看重经过自己努力真正理解到的东西。哪怕这些东西前人早就已经吃透挑明。叔本华就坚持这个看法:在求知中,最重要的不是别人看起来高深的东西,而是真正理解的东西。既不要为了读书而装逼,也不要为了装逼而读书。

通过阅读这些最基本的读物大家可以对与现实有关的各个方面形成初步的系统知识基础,为进一步深化对中国和世界的认知提供指南。指引你对人生和世界的道步步深入,为最后证悟打下基础。

但是只看“大地”,那是不够的。还需要仰望星空——如康德所言,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让人深感敬畏,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原则。后者特别关乎人对生死贫富穷达贵贱的理解与态度。因此,最应该读一下《论语》《庄子》以及处处是智慧之言的《圣经》。它们最能帮助我们理解人性之复杂与吊诡,并在对人性的理解不断加深的时候,不丧失对智慧的信心。

当然,所有阅读者都不能轻视两件事:第一是勤奋。不要一年只读一本书,那是不够的。起码应该做到十天一本。没有足够的阅读量,任何事情都得免谈。第二是讨论。任何人所观者都有局限,一定要多与人讨论,否则读书会毁了你。

大量的阅读,最终能帮助我们走出偏狭的自我,找到通达生命真理的道路。

开始严肃认真的阅读吧,我们将因此而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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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许多评论指摘本文在强制灌输学术、意识形态,清洗三观,特此声明如下:

读书是个人的事情,要不要做全看你自己。而这里的书单,的确和你们外部人士没有关系。巴别塔自由主义研究社应学员同好们的需求,提供了书单。并没有强制性要求其他阅读到本文的、不知道巴别塔机构的人,读这些书。

冬天的小故事

每次从地铁口出来,看到下雨,我就默念咒语:
“家里还有米,回家煮得了,饭上可以顺手蒸个香肠;土豆和胡萝卜切了块,炒一下再煮到火候,和冷咖喱拌了,加上嫩炸鸡块油煎过,用来浇米饭;周日涮剩下的虾丸、木耳和蘑菇,炖个汤喝,锅里还能放些萝卜片;牛肉切了片,抹上酱,用洋葱热煎锅烫熟了配菜;趁锅热,又有多的肉酱,煎个蛋,撒点生豆芽菜。”
然后一拍手:“急急如律令!”
于是就云散日出、阳光普照了。

我边给炒锅洗澡,边听她唠叨。
“你那个竹铲刮得我不舒服,还是换个木铲吧。”
“嗯。”
“你近来炒饭时,老是用结块的米饭,下锅才开始使铲子切,很疼好不好?”
“嗯。”
“你新买那油还行,以后都买那款吧。”
“嗯。”
“你近来煎鸡块,都用煎锅,不找我了,是不是嫌我身材不如她骨感?”
“煎锅轻嘛。”
“你看你就是嫌我胖!”

地铁站,一只狮子朝我走来,低着头,话说得很快。
“吵架了。女朋友逛街时说晚饭要吃土豆。我生气走出来。俩的通票都在她那儿,也没钱。能不能装作你宠物,逃四站票?”
“好。”
车上,我坐着,他趴我脚边。我没话找话聊。
“鬣毛挺好看的。”
“谢谢。女朋友梳的。她说,雄狮出门,发型很重要。”
“挺恩爱的,为什么还要吵?”
“……我想吃莴苣……”

枣子大妈年老后,皮皱脸发红,性子做酸,爱背地里说香蕉姑娘的坏话:“蜡黄的一张脸,又粗还胖,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妖术,牛奶先生喜欢她什么。”
性格方正的核桃仁先生听不下去,断喝道:“兀那虔婆,休要红口白牙,毁人清白!香蕉姑娘明明甜白乖软,安分守拙,性子可好了!”
“呸!那她还那么黄脸婆似的!!”
“人家那是敷的面膜!!!”

城里的电缆坏掉后,联系只能靠信鹦鹉。我对一只信鹦鹉说:“今晚有空吗?”录完了,放他去位姑娘家。一小时后,他回来了,张嘴就喊出该姑娘的录音:“有啊。”
“那今晚想去看电影吗?”一小时后,“好啊。”
我对信鹦鹉说:“想看什么电影呢?”
一小时后,“你随便啊!”
我说:“那几点呢?晚饭前还是晚饭后?”
一小时后,“其实都行,你看着定吧。”
我想了半天,刚说:“那你觉得哪个电影院合适呢?”信鹦鹉就怒瞪我一眼,吼道:“真他妈磨叽!一次性把地点时间说清楚好不好?!”

有种象叫石楠木象,喝点水就满身长石楠树枝。这天早上,一头石楠木象叩我的门,“又增生了许多,疼。你砍些拿去,当柴禾烧,做个小玩意,怎么都好。”我照办完,他看去遍体舒泰。我要请他吃草和甘蔗,他谢了,摇摇鼻子。“烟瘾犯了。你往我鼻孔那儿放点烟草,再点上吧,麻烦你,我自己够不着。”我给他捻好烟草,点上,他试了两口烟,道谢,走了。走出三条街,我还看得见隔着几重屋檐,烟圈扑腾腾往天上冒。

龙的工作流程一般是:龙王下令降水,龙呵气而成云,乘之遨游四海。到当行云布雨处,一拍云块,雨就淅淅沥沥下来了。遨游的过程漫长烦闷,看多了地面还有恐高症,龙们会慢悠悠雕琢云朵,把云上捏出沙发、茶几、床榻、阳台扶手。到了地方,会舍不得把云化雨。
龙王降雨,有时是甘霖济旱,有些纯粹是惩罚。遇到后者,有些行云龙本身就心软起来,本就不舍得云,于是说罢了,好好的天气,干嘛拍雨淋他们,还舍不得这块好云呢。
所以我们遇到的晴天多云天气,许多时候,是行云龙们放弃了降水,在云上度假磨蹭日子:把全身抹满了防晒霜,戴上眼镜,修完了龙须,高高兴兴的在云榻上躺着,晒阳光浴。

有种火猫,脾气暴躁,心里搁不住事,心一恼,毛焰腾腾的着起来,火红一片。冬天在街上,常能遇见她气哼哼的满街窜。
你蹲下,一边以手就着她的火焰呵暖,一边耐心听她说:
“我主人又烦又笨真让猫生气喵,老要给我洗澡喵,不给我看电视喵,看见我抓沙发就骂我喵,不让我在枕头旁边睡喵,见我跳着要东西吃也不给喵,把我睡热的毯子拿走喵,看见漂亮猫眼就直喵……”
你耐心听完,手暖了,她气也消了,毛重归白色。
“好我得回去了喵,笨主人找不见我该急了喵!”

人生是一次长跑,暂时的落后和领先都不算什么

在上次的日记中提到, 看看你当初最牛逼的初中/高中/大学同学今日在什么地方。 今日最牛逼的又是哪些同学。 引起大家很多讨论,但豆友们大多比较年轻,工作时间并不长,所以未必能看到很大的变化。
我小时候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同学,非常青梅竹马,我爹妈一直打算拿我换他回家。 他小时候长得非常英俊,成绩不是一般的好,总之,当时是所有家长们期待的那种完美小孩。 我小时候对他又嫉又恨又羡慕,感情很复杂。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转学出我们那个工厂子弟学校,去了当时市里最好的学校。然后不断听闻他这个考试第一,那个比赛第一的。
后来就失去联络,我也回上海读书。 不过高考的时候,他是以全省第五的成绩,进入医学院就读。大二的时候回去过一次,在暑假里一起玩,听他说种种做医生的梦想,非常向往。 那时候,他还是很帅,有一个漂亮的音乐学院的拉小提琴的女朋友。 他非常刻苦,我记得当年他在学校的作息是每天5点起床,跑步1万米,然后去图书馆看书,晚上12点前睡觉。
然后就是我们熟悉的人圈子里传言他疯了, 神经病或者精神病不知道,总之退学养病去了。听说的时候我大哭一场。 当时写了一篇日记说,完蛋了,这么天才优秀的人毁了。
工作的时候又见过他一次,那时候他又黑又胖,完全失去了以前的轮廓。据说是药物激素的结果。他已经不能做医生,但凭以前学医的底子,在做医药销售,他来问我看看有什么路子。
当年让我最伤心的,还不是他外形的改变,而是他的那种市侩气。我又写了一篇日记,大意是造化弄人,一个天才的医生变成了一个庸俗的推销员。
再后来,听说他药卖得不错,攒了一切钱。 然后又创业做了一个糖尿病网站,也结婚生子过得很幸福。 那时候我才真正欣慰起来。
他的故事,让我明白, 人生真的是一次长跑,起起伏伏在所难免。
以前在学校里都有一些我羡慕嫉妒恨的对象,例如万人追逐的校花之流,也如中文底子特别好,可以填古诗词的人。当然也有那些平时天天看闲书考试每次都第一的怪才。 有那些自己研究玩魔方还编口诀来教我们转6面的人。 有那种连专业课老师都要叹服的艺术家。
总之,现在想来,大多数那时候我羡慕嫉妒恨的人,已经泯然众人矣。
时间是一把利器,它经常把你的优势削没,让你再一次跟众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一个人的时间花在哪里是看得出来的。

上面是上班前写的,再写一点尾巴。
有人提出来说,我说“泯然众人矣” 是以一种标准衡量所有人。 而我想说的,恰恰是,我说的泯然众人的人,他们过得都算不错。至少在经济上都还算不错,工作顺利,家庭有幸福也有不幸福。有人甚至因为加入早期的创业公司,拿到期权早就退休,天天喊着大家打麻将了(不过我们都没时间陪他)。 但是回想当年,校花我不太清楚他的理想是什么。 玩魔方的那个家伙,理想是中科院院士,如今好像在做IT民工,填古诗词的那个人,现在在做会计,她说连书都不看了,填诗词不过是年少轻狂而已。 天天看闲书考试第一的那个,好像进的是国企编制,几年前听说他要升副处,公司里勾心斗角地厉害。
而我们同学或者朋友聚会,大家已经很少谈及当年的理想了。甚至连现在的小理想都很少谈及(因为例如我有时候还会兴致勃勃说说我想考个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什么的)。大家好像被房子、家庭捆着。
我当然可以理解很多人说的,他们的幸福快乐我不知道。实际上,他们大部分人虽然不见得用得上“幸福快乐”四个字,但平安知足是肯定的。 但关键也在这个“知足”上面。
用《时间心理学》的概念来说,就是现在维度的时间观念太强了(就像我昨天一个女朋友,说她每天摆弄花草和陪小孩子非常开心,根本不去想她失业在家的问题),现在时间观念太强是以未来为代价的。
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大家只考虑到现在还房贷养孩子,实际上就会遇见未来如果房子出现泡沫,如果孩子不能让你满意的忧虑。 另外,物质的东西追求太多,精神上未来的空虚是可以预见的。

当然,这篇日记主要想讲的不是这些问题。 我说的那个男生的故事,是想夸奖他从人生低谷中挣扎出来, 正如大家说的,别说他创业成功与否,单是他从病魔中挣扎出来,娶妻生子,已经是伟大的成就。 (但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现在做成什么样子,没办法表扬他)。
而我说的当年我羡慕嫉妒恨的人, 是当年我觉得高高在上,无法企及的人。 而现在,我觉得经过我自己的努力(或者是他们的不努力),大家已经没有太大差别了。
前不久很巧的机会,遇见我以前某公司的一个partner,想当年,我进公司的时候P已经是我梦想的终点了。 大部分人,一辈子的奋斗目标,不就是在公司一步一步走上去,混成个P吗?但那次我跟他接触了下,觉得他思维很狭隘,做法很可笑 — – – – 回家我跟暖手同学说,暖手说,那是因为你现在眼界已经不同了。

这才是我这篇日记想表的的东西。 人生是一条长路,在半路的时候,你会看见你前面有人,或者后面有人。 但是如果你休息时间太长,后面的人就会追赶上来。 但是如果你加倍努力,前面的人也会被你超越。

人生仅有的自由

胡子兄弟路经北京,给我打电话说见见,我们已经有两三年没见面了,便约好在我家附近的天桥底下见面,他没有手机,打的是公共电话,交代的地点也很是稀里糊涂。等我走过去的时候,看到车来人往,才想起刚才没有说清楚是三环里还是三环外,本来还颇担心人海茫茫彼此找不到,没想到他一眼把我从人群里认出,蹿到我面前来打招呼,倒是我被下了一跳,看了半天才认出眼前又瘦又黑,有一把山羊胡子的男人,是我熟悉的朋友。我说你的行李呢?他拍拍他斜跨着的一个黑布包,然后又给我出示手里拎着的手拎袋,说都在这儿呢,我看那黑布包比我背着去西单的包仅仅大了一圈,包上还丁里咣当的拴着个铁饭盒,心里很是吃惊。没办法,我不是一个爱大惊小怪的人,但是如果你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刚刚周游了11个国家,绕了亚洲一圈,游荡了200多天才站在你的面前,就没办法不吃惊了。

走的时候160斤,回来的时候瘦得只有120斤了,我很心疼的把他拉进火锅店,给他点了一堆吃的,他却对说话的兴趣远远的大于吃,他说他200天没怎么跟人说话了,于是一直说话,忙得顾不得吃。他告诉我他这趟200天的周游列国,包括飞机票,签证费在内只花了九千多人民币。住宿只花了140多块钱(人民币)。他说他本来还想再往西去,但是突然感到厌倦了,想回家,于是就回来了。而且巴勒斯坦的签证没办下来,因此要回国休整一下,换本护照再出发。下一次他打算走四十多个国家,可能就需要更久的时间了。再下次他打算去非洲,在三年之内把全世界都走一下。然后开始做别的事情。他给我讲各种省钱的招数,听得我大开眼界,目瞪口呆,我说你真应该把这些都记录下来,写本书。他听完就淡淡的说,咳,以后再说吧,我说你有没有数码相机,心想如果他没有我可以考虑送他一个,可是他说他有,他只是懒得背。

周游列国,走遍万水千山,不写文字不做歌,路走了就走了,岁月过去了就过去了,比起那些到丽江鼓浪屿什么都要赶紧掏出IPAD发微博的人们,我的朋友是一个极没有存在感的人,可是我总觉得他存在于天地之间,我不知道是不是正因为如此,他没有我在很多城市人身上看到的那一份对存在感的饥渴和焦灼,以至于他身上那份出世的闲散和淡然,反倒更引人注意,打动人心。在曼谷的广场,会有人主动给他买水买汉堡,在泰姬陵门口晒太阳,会有人拿着相机和他要求合影,他问我这是为什么?我说因为你实在太像要饭的了。他也不生气,下次再讲起越南卖冰激凌的老太太请他吃冰激凌的时候,自己也说,大概因为我长得太像要饭的了。还问我,你说我咋总碰到好人呢?我说因为你就是个好人。

早上起来看微薄,一个朋友说,有了能力才有自由,这句话让我想起我的胡子兄弟来,我想他的心中大概也有属于他的对于自由的理解,也许一个行者最根本的目的是行走本身,这行走本身就是人生,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走自己想走的路,这就是自由本身。我记得听过很多人说,他们的心愿是环游地球,可是他们没钱,也没有工作没有能力,不会外语,所以他们想等以后如何如何……,可是,自由自在的环游地球,要多成功才够呢?要多少能力,多少钱才能成行呢?也许并非你想象的那么多,只要你肯出发就好。

总听到有人跟我说,等到以后有钱了,他们要如何如何,怎样怎样,他们总是把自由的美好愿景画在未来和远方。可是,这个世界上本没有什么完整的绝对的自由吧,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如此,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相对的自由,即便是你真的有了家财万贯,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世俗事务的羁绊。而我的朋友,他也许在世俗人的眼里一无所是,但我觉得他做到的最了不起的一件事是,他明明白白的懂得并且做到,人要用有限的生命,尽情的去享受人生中那仅有的小小的自由。而更多的人,则是一边抱怨享受不到自由,一边对生命中仅有的可以抓住的自由视而不见。一边说自己被束缚这不能做那不能做,一边放着可以自由自在做的事情不去做。

有时自由很简单,只是人们自己把它搞复杂了。有时候自由要付出的代价也并不大,只是人们对自由太好高骛远了。

我并非是个特别酷爱周游的人,也并不想像他这样成为一个行者,对于我来说,写作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种行走,是我享受我自己的人生仅有的一点自由的方式。是因为这自由太好,才让我能够承受生命中这么多的痛苦压力和束缚一路走了过来,并且打算一直走下去,去看看那叫做生命的东西的尽头,到底有些什么。

然后到了我要死去的那天,想到我这辈子,爱了自己想爱的人,走过自己想走的路,做过自己想做的事,即便是没有什么成就,但也算尽情享受过我这平凡的人生里能得到的仅有的自由,这自由,虽然是小小的,也足够让人无悔了吧。

PS

这是我们另一个朋友给我博客的回复,转在这里:

elainezsq对你的博文《人生仅有的自由》发表评论2011-05-21 13:01:25 [回复] [删除]

他在路上的时候,一个月左右会给我发个豆邮告诉走到哪儿了,回来之后倒不发了。 到家的那一天给我打过电话,之后就没动静了,到现在还没见着呢。

我问过他为啥不拍照,他说没必要,对他没有意义,他也不关心照片对别人的意义。

《风车》

从一条短巷子穿过去,石头台阶而上来到祖宅厅堂,厅堂正壁壁龛两旁挂着曾祖父和伯公黑白像,相框下沿贴于一横钉在墙上微凸的檀木上,上沿用短红线连于白壁上预留的挂扣,相框下斜挂于壁上成俯视状,像里人看着步入厅堂的武明。大姑和小姑坐在厅堂南边一条窄窄的长凳上,小姑见他进来,略略往大姑的位置坐过去一些以匀出来地方,他也坐在长凳上,小姑时不时用白手绢抿了抿眼,三人默默静了一刻多钟。他抬头看南边窗户,窗外一小畦油菜开着淡黄的花,菜畦旁土墙上几株芦荟青绿绿的,邻人祖宅屋后高高的樟树叶子轻轻动着,听不到叶子的声音,天空明亮,淡淡的云慢慢移着,午后三时太阳光暖暖照着窗外宅子长满青苔的屋檐。

因为是春天雨多,大姑后来说,下午难得透了一下午的晴,气温回升,大家也陆陆续续回来。他提着行李箱步上陡陡的之字形台阶,到三层阁楼,阁楼外面阳台上的水箱不知道什么时候换过了,由水泥方形水箱换成铝制圆柱形水箱。他向东望了望海的方向,眼睛里怔了怔,又低下头进阁楼整理他的房间。

傍晚时分,他下楼又在一楼厅堂长凳上静着,太阳已经落下去风起了,窗外樟树叶子悄悄响着。他静静坐着想到很远的事情,那些很久没有想起来过,又似乎都已经想过,只一些事变得更加清晰,仿佛发生在不那么远的过去。他端坐了一阵,垂下头看手,他的右手始终比左手大一些。可祖父是左撇子,祖父的六个孙子里只有一个堂弟武辉和祖父一样,辉的手可是左手比右手大一些?他想到这里,又静了一会,任一种思愫在身体里面淡来又浓去,慢慢积累涌上来又落下去。

母亲在厅堂门外轻声唤着他,他回过头应了一声又静了一会,然后起身仰头看壁龛上的曾祖父和伯公。像里身着灰色长衫的曾祖父看起来依然比伯公清秀,祖父说曾祖父以前总是挑着一担货走街串镇,一个勤劳的卖货郎。可祖父的哥哥伯公不是这样,伯公年青时候喜欢把时间闲下来到处去,东渡了台湾很多次跑生意也没有太多收获,最后被隔在了海峡另一边返不了乡。现在伯公安安静静地在白壁上,相框朝着祖宅的大门,向着东面海的方向,像里人看着很远很远地方自己生活了大半生的城市台北。

穿过短巷子出来,对面是他的家,他的家和周遭邻居宅子中间围成了一个大埕,大埕上面铺着齐整的条石,大埕有四十多坪,埕上已经搭好了帆布帐篷,族里来帮忙的人大都在忙忙碌碌。大埕北面放着一张八仙桌,几个族里长辈相互交流说乡间风俗,还有一个他不熟悉的老者运毛笔在白纸上写,白纸旁搁着一盏黑砚台。

“阿哥,回来了!”大婶手里捧着一箩白布看到他说。

“刚回没多久,在里面祖宅厅堂坐了一阵。”他答道。

“嗯…北京冷吗?也不多穿点回来。”

“最近还好天天有大太阳,室内也有暖气,不过家里还是比北京暖和多了。”

“家里海风大,就今天下午不冷。阿哥,峰没有要回来,他到日本不到一年,临时办手续也来不及。伟也回不来,这几天他打了很多次电话说要回来,你也知道他在仙台是回不来的。”大婶没有提到她第二个儿子辉,辉近两年来一直闲在家里无事可做。

“我听小姑说了峰的事情,确实没有办法。”

“小姑中午就到家了,阿哥,我有许多事情先忙去。你记得和阿公说说话,阿公这两天都不说话,我们忙也不大顾得陪他,他现在应该在家里楼上的房间。”大婶说着走进祖父的家门,一楼母亲和婶婶都在张罗布置事情。

他想到祖父,心里默了一下,进了屋和母亲说了说话接着上楼到祖父房间,没有找到祖父。

– – –

刚刚入夜,空气里扬着淡淡的湿冷,镇上基督教会来人了,都是大婶和母亲教会里相熟的姊妹,她们在祖宅厅堂作了个祈祷会。祖父坐在靠椅上,他和祖父一族家人排在两边,教会的人齐声唱了赞美诗,读了一段圣经,祷告了一会,又唱了一首赞美诗,最后以祷告结尾。

夜里,在祖父房间里,两人默默坐着,过一会祖父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得很低,他伴着祖父看新闻,新闻里讲些什么他是不在意,只记得末了天气预报提醒说明天又会降温或天气还有雨。在祖父点烟的时候,他轻轻咬了咬下唇,说道:

“阿公,年后身体怎么样?”

祖父吸了一口烟,慢慢说道:“还可以,身体和以前差不多,只是最近也会感觉到心脏不太舒服。”

“阿公,你心脏也不舒服吗?”

“已经有半年多了,有时候疼起来微微隐隐真难受。”

屋内漫着一层白白的烟,他想到祖父的身体情况或许并不如自己以往认为的那样健康,便有些担心,可又不想放大了这担心,于是想着说些轻松一点的话。

“阿公打算今年夏天的时候,还要去北塘水库游泳吗?”

提到游泳的爱好,祖父脸上微微一笑,“可能还会去,看身体情况,只要身体还撑得住,我一定还会去水库,那里的水现在越变越干净了,水里也多了很多野鸭子,真好看。”

祖父的水性极好,曾救过一个贪玩失足坠井的男孩,母亲说过祖父只足足吸了一口气就潜入深深井底里把男孩一下托出水面,“阿公我只会游一小段水。”

“那是因为你娘管你太过严格了,男孩子就应该野一点,对不对?学游泳又不是什么坏事情,万一落水至少可以自己救自己。你娘又欢喜干净,怎么能让你随便去游泳?”

“我还想阿公以后有机会教我游泳!”

“这不是不可能,只要你有时间我今年就愿意教你,不过我看是没有机会,你每年只临到过年回来,待了不到一周就匆匆忙忙又去北京,再说阿公已经八十二岁了,机会看来是越来越少了。”

“……”

“八十二岁了,阿公八十二岁了,武明……,游泳是小事不得紧要,我担心你更重要的事情,唉,不过阿公担心也没有帮助,你有你自己的主意我也管不得这事情。阿公现在唯一心愿就是希望你尽快完成了你的事情,尽了你的任务。”

他知道祖父指的事情是什么,关于他的婚事,族里每一个长者似乎都很关心这件事情,祖父尤其上心。祖父盼望着四世同堂,盼着风俗里的荣光,每每谈话祖父都会引到婚事上。他没有回话,祖父望着电视坐着一会儿抿一口烟,他留意到祖父的头发近乎白去,可还是梳得很精神,瘦瘦脸上依然透着一种做生意人的坚明。祖父这回没有和他说起早年他出海下南洋的事情,也没有提到后来在镇上从事收外币兑换生意的事情,那些外币是早年华侨汇回家里的,现在大银行支行早已开到镇上,已经没有了“收外币”生意。可祖父总还是喜欢津津乐道那些故去的故事,无论这些故事是怎样的除去一点点传奇意味以外余下那么多稀疏平常,只仿佛是祖父年青时候的影子而一直被祖父提起。

“三叔在吗?”

“谁啊?……”祖父拖长声音答道。

“三叔,是我!哎呀,武明也在这里。”是父亲那一辈的族人,名其惠,其惠长得高高大大脸庞白白的极福相,虽年龄和父亲相仿但论辈分却和祖父一辈。早前祖父曾带着他一起谋生意,所以他一直敬称祖父为三叔,他平日里都在福清市里忙着海鲜店的事情。

其惠和祖父慰问寒暄了一阵,然后一坐下就开口对他说话,声音一如过去那样洪亮,“武明,我问你,你在北京现在如何?”

“一般……”

“就一般?”

“是,马马虎虎差不大。”

“不应该啊,按理说你在北京那么多年,不应该再’一般’了。如果北京不是那么好,有没有考虑回福清?我可以托熟人帮你介绍进福清市里××玻璃厂或者××电子,××玻璃厂车玻璃现在已经做到国内第一,台资××电子显示器产量也做到世界第三,怎么样?刚进去可能收益不多,但是庙大容得人,以后可以慢慢升职上去。”

“我听说这两个厂的事,也有同学在里面。”

“那更好了,怎么样?”其惠说着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盒制作得考究的烟,递给祖父一支,祖父伸手推却了一下又接了过去,“要不要认真考虑回福清的安排?”

“我…还没有细心考虑过回乡的事情。家里自然是很好,气候也适宜,不过回来这样的事情还要等我用心想想再做打算。”他心里完全想到另外的事情,嘴上却这样说道。

“要尽快考虑啊!你回来婚事也好安排,你阿公一定很着急这事,对不对?再说了,我们福清人大都做事情极勤劳踏实,我以为就是诸娘子也比其他地方(注:诸娘子,福清话‘女孩子’的意思)好!你在北京一定见过各地方性格的人,是不是这样?你说。”

他正要想着怎么回答,正好堂妹文玲在门外叫道:“阿哥,你在这里啊,你娘正找你有事情。”他借着这托词从祖父屋子出来,祖父还是忍不住交代了一声“其惠叔讲的有道理,不管是回家做事还是其他,武明你记得好好想想”。

母亲坐在楼下客厅竹椅上手里挽着麻衣,白布和头巾,告他后天要怎样穿戴上去,他按照母亲说的穿了一遍,觉得很繁复一时记不下来头巾的角怎么折,白布系于手臂上又有怎样的讲究。他告母亲说后天麻烦她帮他按风俗穿戴上,母亲点点头,他注意到母亲眼角湿湿的。

“阿哥”,文玲说道,“小姑说表妹明天也要从东京回来,姑丈也一起回来,台湾伯公那边的叔叔也会回来。阿哥,我都快十年没见文文表妹了,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是啊,文文都已经上高中了吧?她出去的时就比阿婷大一些。”尾婶用一把黑剪刀极娴熟地把一块长白布裁成四四方方的一小块一小块一边说到。

“听说文文表妹现在网球打得可好了。”

大婶接过话,“峰说她天天只知道打网球,头发剪得又短,皮肤晒得黑黑的,人长到一米七,像个男孩子。文文小时候长得就和现在的阿婷一样,眼睛大大的,小脸白白的。”五岁的堂妹文婷在米黄色棉衣里,小手腻着尾婶素白的衣服下摆。

“阿婷,阿哥抱抱。”他俯下身伸手,文婷连忙躲在尾婶身后,娇气地唤了一声“妈妈”,没一会儿又从身后露出剪成蘑菇头的小脸对他狡娇一笑,几颗小龋齿清楚可见。

“阿婷要乖哦,让哥哥抱。”尾婶笑着说,文婷复又躲到妈妈身后,咯咯笑着嘴里还喊着“妈妈,妈妈”。

“尾婶,你看阿婷都不会讲福清话。阿婷,阿姐教你说,你叫你妈妈应该叫‘伊妈,伊妈’。”文玲瞧准文婷学说“伊妈”的当下,作势把她抱在怀里去挠她短短的小脖子,小堂妹转着她的小蘑菇头喝喝大笑。文玲也注意到她的龋齿,说:“尾婶,尾婶,阿婷牙齿龋了好几颗哦!”

“嗨……都是厂里人惯的,厂里只有她一个小孩子敢偷偷跑办公室玩,大家看她还可爱就都欢喜带着她去买糖果吃,吃着吃着牙齿就坏掉了。”尾婶理着桌上的裁成叠白布喊道:“阿婷。”

“伊妈。”小堂妹学着堂姐教的唤道。

“阿婷,以后要少吃糖果呀,知不知道?不然牙齿都坏掉了变成丑婆娘。”

“知道嘞,伊妈,我才不要变丑呢!”她把小嘴撅了撅说。

他知道小堂妹文婷原是湖南湘西姑娘的女儿,被尾婶领养过来。尾婶赶上生育政策严格期,只生养堂弟一个,后来尾叔和台北过来的堂叔一起在东莞办了个工厂,听闻东莞的医院可以认养小女孩就交代了医生留心关照。文婷的妈妈是东莞某厂湖南打工姑娘,和同厂广西青年谈恋爱意外怀孕,那时候妈妈才刚刚二十岁出头,妈妈瞒着湘西老家也不管爸爸反对执意生下了女儿,可年轻的爸爸临孩子快出生时悄悄辞了工跑不见。湘西妈妈几次托人寻访无果后,思绪忧乱近乎绝望的妈妈只好求助妇产科的医生,医生建议把小孩送给嘱托他想领养女孩的尾婶,说尾婶人好脾气很好家庭也不错,待医生让尾婶尾叔去医院看小孩时,尾婶一眼就喜欢上了刚刚出生不久的文婷。

“阿婷,对喔!要这样讲‘伊妈,伊妈’,我们福清话的‘伊’要用力说,发重一点的音。”

“伊妈!伊妈!”小堂妹这两声唤得有模有样的,他的母亲也停下手中忙的活抬头拭了拭眼角,夸奖文婷学得很形象。

“伊妈!”小堂妹在夸奖中复又唤了一声。

“哎…”尾婶笑着应声。

“阿哥,你看,她学得多像啊。”

– – –

“阿哥”是祖父一族家人对他的亲称,他是孙辈一代的长孙,及下有一个亲妹五个堂弟两个堂妹,小的时候因为妈妈严厉家教,上学成绩又还很过得去,打架逃学一类的事情几几乎与他没有关系,还顺然得了一个孝顺长辈的小小名声,在小辈面前又保有一份兄长的小小威严,所以自小那些弟弟妹妹们便很亲近地喊他为“阿哥”,叔叔婶婶们也习惯学小孩的叫法称呼他为“阿哥”,祖父祖母出于类似教育孙子孙女的目的也每每唤他为“阿哥”,只私下叫他为“武明”。

他的家乡福清,下辖于福建省会的一个县级市,东南沿海的一个海滨小城,自古因地处大陆边陲且耕田资源贫乏,养成了福清人勤力冒险的传承。先辈们东临台湾,南下南洋谋生,先辈移民中富足者乐于以华侨还乡捐助家乡教育筑路修宗祠等公用事业,后辈后生则奋力于各种合法不合法的途径移民于日本国,两千年以后又涌起了一股南下南半球南非和拉美诸国,做贸易开中国商品超市生意的潮流。

他的堂弟中间,一个跟在东京开办中华料理店的小姑帮忙,另一个还是非法身份在仙台乡下同舅舅从事建筑装饰业,再一个则随族里的亲戚在南非开店。余一个也都有类似的经历,一个本在阿根廷与爸爸有入股的族人一起经营超市但受不了清苦而回乡,他说“阿哥,你是不知道那生活是有多少无聊!他娘天天守着那中国货大超市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自己人手不够一天都没得闲,消遣只有晚上上网看国产电视剧和偷割超市夜里收摊回去的委内瑞拉人的牛肉吃!”“他们没发现?”“发现了又怎样?租我们超市的摊位!委内瑞拉人又好讲话,其实我向他们要牛肉他们也会给,就是无聊好玩。他娘最后牛肉也吃厌了!那个国家每个年青人都欢喜踢足球,在街头也跑来跑去追他娘皮球。他们又欢喜消费又欢喜吹口哨吵吵闹闹,发了工资就大吃大喝没钱了就刷爆信用卡不会存钱。他娘我不欢喜那地方,真正很没有意思。最主要生意算不上好挣不来大钱。”“为什么挣不来?”“最早都是他娘台湾人在那边开超市,半合法半走私通过大陆口岸出口中国货到那里卖,台湾人挣大钱了走了,现在贸易政策越来越严他们大多数不做了,另一方面台湾人做生意太贪心卖价高也竞争不过福清人薄利多销,他娘福清人就是喜欢跟风慢台湾人半拍,别人走了才跟上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开超市。”“布宜诺斯什么斯?名字很长…”“就是,布宜诺斯艾利斯,天晓得为什么要叫这么长的名字?我们福清话讲起来很像‘不有意思没意思’,真真,阿哥,我没骗你,真真没意思!”最后一位则不管怎样都识不全二十六个英文字母,迟迟办不了去任何国家的签证。

只余下这一个“阿哥”,看起来没有想过继续先辈后辈族人出洋冒险的路径,也好像没有多少经商的脑筋,学校毕业后一个人躲到没有一位亲戚的首都北京城。可两年前被父亲告知,伯公的一个孙女嫁给了同在美国留学的北京人,两人毕业回国住于北池子大街附近。父亲告给他堂姐电话希望他得闲就去作客,他虽然很多次路过北池子大街,他欢喜那条街上总闭着门的宣仁庙和凝和庙,欢喜庙外路上对向生长的苍翠遒劲的大槐树,欢喜槐树下朴素宁静的旧京宅子,却一次也没有过拜访堂姐的愿望。

对于这样一个人的状态,他多半处于一种满足的态度,既不那么着急也不那么迫切要他自己做些什么事情。他常常讲北京城的人“物质生活极低人极和平”,即便时间变化风气流转城中大部分人对于“极低极和平”几不在意,他还固守着那样一种印象。

他固守着这样一种印象,每个工作日极规律的往返于住处和工作场所之间,余下来的时间也极少同偶有的朋友聚在一块喝酒谈天,周末也不出门只夜里很晚入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醒来便望到偏午的太阳光照到阳台外绿色植物上,他常常满足于这样一种态度。

他欢喜北京城,若要提到欢喜的缘由,他大概要说北京四季分明古建筑极多,气候干燥,“气候使人严肃也使人平静”,气候同他的干性皮肤和干性头发一样,使他亲近。就是初夏里东南中国极潮湿极闷热的时节,北京城一到夜里九点钟也会循循褪去湿热,愈夜愈往干爽的方向。也许在他看来,北京城还远远不够安静远远不够干净,街市上总会落着一些市民随手抛弃的瓜子壳儿路摊一次性塑料袋子和抽剩的烟蒂,地铁里公车上也总有人喳喳大声话个不停仿佛一上车就会有要紧的事情说。可没有事物是尽人满意的,他让自己尽少去抱怨尽少去批评,依着愿望不愿望中等这一切完满起来,成为他欢喜的又现世又理想的北京城。

只在北京入春的某星期五夜里,他本来想在电脑上看一个的电影到深夜,可吸了几根烟后电影还放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有了倦意爬上床安安稳稳地入睡。在次日清晨六点多钟被父亲的电话惊醒,他接完电话坐在暖气充足的屋子里,脑子里各样要安排的事情一件一件冒出来,他极快地理了理头绪,给同事写了邮件拜托工作上的事情,向上司写了封简要的邮件请假,和公司行政写了一个短消息存在草稿箱打算晚些出门的时候发送出去,然后匆匆忙忙地在电脑上订购了仅余两班航班可以买到的中午返乡机票。这时候时间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 – –

他在祖宅阁楼睡不到早晨七时醒来了,窗外风的声音一阵一阵呼呼响,靠着大枕头撩开窗帘外面天依稀亮了天空阴着,空中布满了灰墨的云。他想到昨夜里做的梦,祖母唤她“武明,武明,武明…”,那是一群邻家小男孩们奔跑玩耍于家前大埕上的场景,小孩子欢笑的声音,祖母唤他的声音,他欢笑的声音,小孩子奔跑欢笑的声音一起淌于大埕石板上,祖母唤他的声音。他不高兴跑到祖母跟前,用小手臂擦着额头的汗一边眼角余光还停留在奔跑的小孩子们身上,祖母眉毛细细的头发青青的脸色柔弱可声音却很清晰。

“武明,我跟你讲,你不要再玩闹了,把衣服弄脏了可不好。”

“阿嫲…”

“我跟你讲,你娘给你穿这样白白净净的衣服,就是不让你跟他们乱跑乱闹。”

“……为什么他们可以玩!?”

“为什么他们可以?我跟你讲,因为你伊妈和阿婶她们不一样,她很严格,她等下回家看你这样会用竹篾子打你,你怕不怕?”

“……我不怕!”

“你讲真的不怕?讲真的?”

“我…………我…”

“我跟你讲,你就是会怕,打起来有多么疼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要再玩闹了,去洗洗手然后安安静静认真看书去,晓得不晓!”

还有一个梦,也是祖母唤他名字的梦,声音有一些无助一些急促,焦灼的喊声,他靠着大枕头望到墙上母亲挂的教会日历,上面画有葡萄藤和草原,牧马。他想着那个梦或许不是想不起来,是他不太敢想起来。

他于是起床穿衣走到三层阳台外面。风在清晨的小镇上到处飘荡,穿过窄巷打在墙面上。他看着西面不远处的安岭山,山上零零散落的石头嵌在山里一动不动,石头边长出来的万年青树却被大风吹得枝叶四摆。他转过头来,看东面的海,很多年前余下的一角可以望到海的地方,早已建了华侨捐献的五层楼高外墙漆成红褐色的小学教学楼,看海的视野被学校挡住,只有几个巨大的白颜色的风车叶子在海的方向徐徐转动。他昨天下午来到阁楼已经注意过那些近乎从另一个世界来的风车,旋转于小镇东面的房顶,有一叶尖尖的风叶子正好露出一座靠海小洋楼的屋顶,不停地转着画着半圆,风叶子在清早低矮的天空里神秘地跳出来,显得巨大无比。昨夜里下过雨,阳台的积水和前方的房舍颜色暗下去,时间有些早他站在阳台上还望不到早起的人,小镇的街巷似乎只有风无所顾虑地吹着。他想大埕上可能有人,而整个大埕都被防水帆布帐篷覆着。他站在阳台上,双手藏在衣服的侧兜,手背发凉,清早的风陌生冷峻,他微微打了个寒颤,看着那些似乎近在眼前旋转的风车。

他想到夜里祖宅大门开着,一夜没有关上,厅堂也亮着灯,父亲守夜在祖宅一楼的厢房,厢房也敞着门,小姑睡在二楼的房间,二楼客厅也亮着白灯。深夜湿冷的风从遥处来,从祖宅大门吹将进来,从楼梯拐弯处破碎一角的窗玻璃外吹进来,呼呼地吹响在三层高的房子内。他回想到夜里隐隐约约听到有窗户被大风吹开击在窗户水泥框上的声音,还有玻璃震动碎裂落在地上的尖脆声音,另一个梦里祖母的声音。

他望着那些突来的风车,它们仍然徐徐地转动着大大的风叶子,仿佛小镇上一切事物与它们并没有关联。

他下楼去看三楼下二楼的拐角窗户,窗户没有破损风微微从窗玻璃缝隙透进来,他到二层客厅关去灯,小姑房门关着。在二楼下一楼的拐角窗户,窗上破碎的一角不知被谁用块硬纸板严严挡住。往下到厅堂他径直走到一楼厢房前,厢房门开着父亲睡在临时放置的床上,他望到父亲呼吸均均匀匀,身上盖着的素色被子细细起伏,他想叫起父亲又不忍,他想父亲一定守夜到清晨就睡着了。

他心里怔了一下,回过头走到厅堂南边长凳边,轻轻坐下,身体里空落落的坐下。他只静静坐着,也不去看南边的窗户,没有正视只端端坐着望到地上有一些碎白纸屑。他起身去楼梯旁取来了竹叶帚子,把厅堂各处地方角落打扫得干净。又静坐了一会,他起来关了厅堂的灯,到外面大埕上,埕上多了几张八仙桌,已经早起的三两个族人把堆在一旁的桌腿摊开,安上四四方方的桌面。他问站在桌旁头发上别着一小朵布白花的母亲:“伊妈,什么时候海边有风车了?我年前回家还没看见。”

“是今年年后刚刚竖起来,风能风车。”母亲答道。

他想到海边看看,顺着大埕北边的小道径直往东,横穿过一段镇上水泥公路,在宗祠前面的三角岔口路段步上一条陡峭的路坡,大约七分钟就可以走到了镇上小学的围墙边。他心里想到真奇怪,原来是这么近的地方,小时候为什么觉得是那么远的路。沿着沙黄色的学校围墙,再经过一段短短的街,整齐筑着青石店面的摊铺,有人沿街摆了一铝框一铝框挑好的浸在清水里的牡蛎,还有一家玻璃柜台摆满了烟的店铺,老板系着斜纹领带身上黑呢大衣围着围巾很精神地看着街上过路的他。顺着短街下坡风把他身上深黄色长棉服吹得鼓鼓的,往东面经过一排临海欧式尖顶讲究的独院房子,大概又向东走了十分钟,他看到了凹进去像被海水侵蚀过的采石场,右面就是一镜远处望柔柔浮动的深色海面。

海风迎面袭来,刮得耳朵呼呼响,风径直掠过他微耸的前额把头发撩于脑后,等他临到海岸边,远远冲来的浪汹猛地冲到岸石激起水沫飞到他脸上,没有人出海今天。长长的灰墨天空下面,向东横着没有尽头的海,海像把一块无边的灰布肆意揉动展示它的威严,又在灰布上间或激起一点白浪,白浪以外,茫茫海面上只有礁石敬畏着隐隐的留一点影。

他沿着海岸向着风车的方向,风车布在海岸南面的山石上,四散悠然立着,不顾周遭一切镜象只自顾自冷漠转着。长长的天空下,只有一个点在慢慢地移向南面的海岸,在骄傲的自然里,那个点作着一种固执的移动。等他慢慢接近那个紧邻着大海屹于一圆大山石上的风车,海风裹着水沫绵绵不绝地飞过来。他紧了一下身体,稳稳走到那风车立着的长直的柄跟前,定了一下,慢慢伸出手去触那风车,再仰头去看风叶子,叶子在风推动下旋转着,那么近,巨大的风叶转着,叶子落下来升浮上去,浮上来又翩然落下去,近乎一种优雅的姿态。他心里想这风车其实并不强力,风车叶面极柔似乎被衬在风里漂浮,颜色浅白清淡且风叶舒展,一种柔和亲近的姿态从心里升起,他欢喜这姿态。等他再去看海面的时候,海上已升起了灰灰白白的水雾,礁石也隐去了,空中落下细雨,雨滴随风一阵一阵打在他脸上,他感觉到脸上有些微微发疼。

海水颜色愈来愈暗沉下来,可没飘一会,细雨就住了,风也弱去许多,他望到那复现出来的礁石,收回了手放于衣服侧兜内,再仰头去看那风叶,叶子仍然翩翩转着,低低的天空淡灰的云倏倏掠过,天空里透出一抹抹浅蓝的留白。南面靠海漫山的田野上,一畦一畦黄色的油菜花,青绿青绿长成寸的早麦和还没有耕种的黄土上也铺着薄薄一层小草,在田野的西南角,连着大片大片四季长青的墨绿木麻黄树护海林。

– – –

等他回到大埕上,族人都忙开了。送来的白色和其他颜色的花圈交叠摆在八仙桌上。昨天的那个老人身着灰黑色中山装左手叉在腰上半俯身在细长白纸上写挽联,写好拿在手里用右手扶了扶镜框从上往下细细瞧了瞧,然后放在桌子一角,再俯身写,直到一张花圈的两条挽联写好后,才让年青的后生拿走又嘱咐说用透明胶布固定好。

“明天风会很大,要固定牢一些才好。”

两个后生极快地胶了挽联的两端,老者又说道: “这还不够,要顺着挽联由上往下贴上透明胶布才可以,就是下雨也浇不坏上面的字。你们看,这字也写得不坏。”后生笑笑,于是又照着指示给胶好的花圈细细地再胶一遍。老者这才满意地俯着继续写着下一张花圈的挽联,桌上一张红纸上写着一个家族男子们的名字。还有的几个后生忙着在几面写着彰显功德字样的牌匾边缘上插上花,用红线固定好,在牌匾的中间还系着一朵大大的白布花。

女眷们则在祖父家的客厅编着麦秸秆草鞋和裁白布青布,小姑边裁布边低声抽咽引起一旁的婶婶们也悄悄擦眼角。他望到母亲手边已经编好了两只草鞋,一只略微长些斜斜地搭在那只短短的草鞋上。三婶正在给青布袖箍上勾上别针,一个一个摆到箩筐里。

门外又喇叭声,一辆白色的检修电路的工程车被帆布帐篷挡住去路,司机正要倒车回去打算绕道行驶。父亲连忙招呼司机说可以通过,他也上前去帮忙父亲把帐篷撑高一些,车前座还下来一个米黄色制服的工人帮忙支起帆布,小小的工程车慢慢通过大埕,工人道了谢又坐回车上。

刚回来的表妹梦文则带着堂妹文婷在埕上玩,文婷小手里攥着不知从哪里要来的三个红气球,邻居家的小男孩看到红气球便伸手去要。

“我不给你,这是我大表姐给我的。”阿婷指着梦文说。

“阿婷乖,分给他玩吧。”梦文忙着解决这个小小纠纷。

“我不给他”,她冲着小男孩狡黠一笑,“我跳舞给你看吧,老师在幼儿园教我的。”说着她扭扭小腰摆摆小手,手里的红气球随之上下浮动。这可更增加了小男孩对于气球的愿望,于是把手径直伸到气球边上,又伸了一个指头,示意说只要一个就好。

阿婷睁大了眼想了想,挑了一个最小的红气球伸到那男孩面前又极快地缩了回去,“哼,我才不给你呢!”

那小男孩被这么一惊乍愣愣了一会,然后放开步子上前去抢那气球。“啪”!气球被抓破了,破瘪的气球软瘫瘫地粘在地上。阿婷立刻涨红了脸,放声大哭,还大声唤“妈妈,妈妈!”,小脸上滚圆滚圆的泪珠直顺顺滑下。

“妈妈,妈妈!妈妈……”她也忘了昨天里刚学到的词汇,大声哭喊着自己熟悉的语言。

“阿婷,怎么了?”屋里传出一个回应的声音。

他赶紧拉上小堂妹去近处的小店铺买糖果,她一路哭过去也不抹泪,脸上红得像一颗柿子。梦文赶忙用白纸巾给她擦泪,一边望到表哥想打招呼又没说话。直到看到店里柜台上玻璃瓶里装着的各样糖果,小堂妹才停住了哭。当她衣服小兜里装满了糖果,还咿咿呜呜了几声小手里则忙着剥开糖果纸。

他预备和记忆里与阿婷一般大小的梦文询问她的情况,她如照片上一般,穿着简单的运动衣,平平高到他肩膀及上,少年一般的短头发,一双大眼睛闪着怯生人的样子只蹲着去哄小堂妹,他于是笑笑走开了。

下午里他帮着张罗明天要准备的事情,又去祖宅厅堂静静坐了两回,遇到许多个来包礼的亲戚,却大都叫不出来确切的称呼,只互相致意打着招呼。他想到上回遇到这么多人还是在三年前妹妹出嫁的时候,一个绣满凤凰和大红花的轿子停在厅堂中间,里面却坐着个身穿白色婚纱礼服的妹妹。祖父祖母坐中间,大家按次序排开,在厅堂前留了一个合影。小孩们只好奇时不时去拉花轿的红布帘,笑着互相说着“新娘子真俊”的话,里面的新娘子却流了两行泪。

等到天空夜下来,厅堂又回到了安静。亲戚们大都返回了邻镇和市里的家预备第二天上午再来,只留宿了几个至亲大都和久违的姑姑舅舅们在一块谈天,说说近些时候自己的事情,也论论自己对族里一些人一些事的看法。

他坐到父亲母亲的身边,在一盏暖暖的黄灯下,说着年后返京一个月里自己的工作,也没有告给父母自己往后的计划,只清清淡淡说着一个月里工作上做了什么。母亲不同以往那般着急说着要自己对于儿子未来的设想,父亲只静静听他说话,不表示赞同也不表示异议,妹妹则哄着怀抱里的二岁小女儿。一家人在一种温暖的灯光里取得一个和平,谁也不去对另一个人的事做过多理解和安排,大家心里都想着毕竟都是要每人尽到每人的职责,谁对于另一人的将来有指挥的权力。临到后来他停下来,一家人只去听隔壁屋子姑丈响亮的声音。

“细嫂我跟你讲,峰啊,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想的,人确实很实诚也不偷懒,就是爱看小说。我在上野公园附近那家料理店,本来打算由他来负责经营,我负责其他两家。可是你看他做出的一些事!骑单车等绿灯也掏出小说来看,在店里得空也看书,晚上收了店回去也不好好休息就是看书写字。我真想不通为什么他这样欢喜文章。”

“他出国前在镇上小学做语文老师,文章还过得去。”大叔的声音。

“我晓得他教过书。可我拿起他写的文章,还是写的是日记?反正我看不明白他到底写的是什么,字倒是很端正但是意思很不明白。书也是,看什么《人间失格》,天知道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峰还真欢喜,说写得真真好看要推荐文文来看。天知道那个书作者名字叫什么,叫太辛治还是什么名,我真看不来。我跟峰讲要看就看《平凡的世界》,那才是一本第一流的小说。细嫂,我书读得很少,确实不如他一个师范学校毕业生,可是我以前也看过几本好书,受过书上面的教育。我真想不明了峰读了那么多的书做什么,做了老师要怎么样?一年教书工资收益还不够我一家店一天的营收。细嫂你考虑得很周正,后生就是要出国谋生意,以后峰做得好也可以自己独立开店,这有多有样子!可是现在呢,他不听话礼貌也不够到位,就我很头疼。细嫂不是我埋怨,我跟你讲,要是他丢在东京的大街上,如果不是我们,真没什么人欢喜他要他做事。下回细嫂你一定要好好讲他一次,让他晓得礼数和生活实际。”

“真是一个呆子,呆子唉。”一个女声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过也真好笑,我回国之前峰一直问我什么时候上野公园樱花开花,我回答他说还未到时候到时候自然就开了。谁知他问了我还去问他阿姑,也问文文什么时候樱花开,樱花有什么好看,开店做生意最重要。唉,我真真想不明白他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思想。不过……,樱花也正好这几天开放,这时期也是店里生意最好的阶段。也不知道那个呆子会不会好好守着店,礼貌做得够不够。我明天打电话交代他好好看着店。”

“都是小朋友嘛,还小。阿哥我问你现在你们店里中国食客多不多?”一个台式国语的声音。

“和蚂蚁一样,特别到上野樱花开的时候,到处都有他们的声音。”

“樱花真那样好看?”一个低低的男声。

“樱花……,讲起来还真好看,花期只有一个礼拜。”

“那呆子还真斯文。”

– – –

他想到那个年青过他三岁的堂弟武峰,之前在龙三镇小学做老师,总是一副无框厚厚镜片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头发理得极短,脸白,说话文文弱弱,在学校也气不过学生。每年他临近过年时返乡,那个书生总要抱几本书来和他谈论文学。他工作是做建筑设计,对结构十分在行,可对书上故事情节则几不在意,也只是在临行前包里装两本那呆子送的书。回京后偶尔翻起,他也慢慢发掘了故事中的结构,倒也有几分意味,用在建筑上也有帮助,那呆子还真有趣。

他在小学里曾爱慕过一个女教师,攒了这些年青忧愁的话总是到祖母那边去说,祖母能告给他什么。那女教师觉得在镇上小学男教师是归于极不出息的一类人,哪里能寻个同事做心仪的对象。祖母也说峰啊我看你还是狠狠心出一次洋,几年后再赶回来找她也不迟,那呆子只听听并不当回事。龙三镇是他的世界,他对他阿哥说过自己生来就没野心,一个小天地就足够,所以依旧教着他的语文课,把小学生从二年级带到五年级。每天只下了课没事守着长年心脏不适的祖母说上一阵子的话,祖母也一直最欢喜他,他温温和和地自然也不会让祖母生气。可时间一天天拉下去,女教员也定了亲,呆子知道消息后对着祖母长长地哭了一回,正如昨天呆子给他阿哥电话里的长哭一样。

夜里落了些雨,风凉凉舒舒地吹弄,等镇上路灯明亮亮地点起,尾叔拖来一辆木板车,大家把祖母的木雕花板床解了放到车上,青布纱裤,厚袄子,青布鞋等衣物,还有一柄竹叶折扇,一只檀木梳。四个儿子和四个媳妇,两个女儿,两个孙子和三个孙女护着板车一路弯过镇上去安岭山水泥路,路灯清清冷冷亮出光芒,光影里还有细细的雨丝。板车走了近半个小时,一路推到山脚下,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浇淋一遍柴油,划一根火柴,火星像萤火一般飞到夜空中倏地又灭去,火光燃起照亮了火堆旁每一个肃穆的脸。待地上只一些小小的明火,儿子要妻小天凉先返回家,妻子们却不忍,执意要一起留守着。等只余下一堆黑灰,还是不忍离去,大家走一步走一步频频回头。

等一起回到祖宅夜已深,父亲嘱咐好每人明天一早要早早醒来然后让各人分头睡去。他陪着父亲母亲在家里客厅整理白天里的礼单,估计明天过来的人数。随后他又到祖宅厅堂静静坐到长凳上,望到面前玻璃冷冻长盒子里的人,她静静地西向躺着。旁边的接线电源发出呜呜的声音,墙上粉刷的白灰有微微的湿润,这是早春夜里的时节,厅堂里一片静寂,祖宅大门红漆黑字的对联各自斜斜贴了一条窄窄的白纸。

大约静了半个钟头,他站起来用手轻轻抚了身前冰凉的玻璃罩子,低着头走上三楼阁楼的房间。屋里亮着灯,地板上多了两个床垫,三叔和尾叔邻着都盖了一张薄毯子已经睡着。他看了看地上睡着的叔叔头都侧向彼此,轻轻笑了笑,于是关好门熄了灯也躺到床上睡去。

他伴着窗外间息的呼呼风声也沉沉入眠,意识滑入无边黑黑的夜里,呼吸慢慢缓下来,记忆在安宁的空间里伸展,慢慢延过时空,悄悄浸入一个夏天夜里。夏夜,有月亮,深蓝的天空布着数不完的星子,微风吹起来,他在祖母家邻着大埕的二楼阳台。磨得滚圆的石头柱子围成一个平平的青石面护栏,护栏一端上养着一盆铁树,一盆柠檬天竺葵,一盆太阳花,还有几盆凤仙花。他仰着头小小身体躺在清凉的护栏石面上去数北斗星,一共七颗星。 “阿嬷,北斗星是不是一共七颗?”“自然咯,自然是七颗。” 祖母答道。他躺着用手指着再数一遍,北斗柄上是三颗,斗子上四颗,“你讲为什么现在的北斗星朝向和以前不同?” “因为季节变了,天星自然就移动了。” “那你讲为什么天星会移动?” “是由于被海风吹动了。”“阿嫲你骗人哟,海风怎么样会吹到天上去?” 祖母只是笑:“我哪里会骗人,就是海风吹的,自古就是这样。你当心,把脚伸一只下来踩阳台地面,掉下去可不得了。”他轻轻抬了一只脚,又轻轻荡着悬在阳台内的小腿儿,静静躺着看天上的星子。阳台上两个孙女正在采凤仙花,把白色粉色红色的花朵置于青石小钵中,加上明矾,用长鹅卵石捣着,清淡微甜的花香漫过来,“阿玲阿娟,你们莫要把花都采了。”他听到妹妹们偷偷笑着又摘了几朵,轻声从祖母身边蹑蹑经过。镇上宗祠里上传来夜里戏班的锣鼓声和戏子的唱曲声。他又抬了腿平平躺到护栏上,祖母也不管他,只摇着竹叶折扇在青色布衣服里看着上方的夜空,清凉的月色柔柔匀下来。

“三哥,三哥,该起了!”他听着尾叔的唤声醒来,三叔把头埋在被子里,尾叔又唤了唤,才探出头像小孩一般眷着床慢慢起来穿了衣服。

“三叔,睡得冷不冷?”“还真冷,这瓷砖地板。”

“三哥,要不要叫亲戚们起来?”“我看不需用,让他们好好睡,只要我们家族三代人就好。”

清晨三点半钟,各人都穿戴完毕。他也披了麻衣,戴了头巾,手里执着一小截红孝杖腰间还别着一只草鞋,跟在父亲身后,跟着最前面的祖父。各人静静地一个一个顺序去给厅堂南面的祖母鞠躬,等阿婷也学着大家的样子戴着青布头巾走到祖母跟前低头。四个儿子便每人抬了冰棺的一角,让孙子把两条长凳放到厅堂正中,儿子们把棺转了一个方向,棺里人朝着东面,向着祖宅大门的方向。

祖母可以走出去了。

他手里捧着祖母的像,棺前正中站着,眼睛里滑了滑滑过脸颊落到像上,依着柔柔的光匀下来,他望到跟前祖母脸上古典柔弱的美。

(纪念祖母,2012年3月3日。)

2012.7.1